《念路》灵魂发糖师

7、消息

　　灯光熄灭，主持人在台上讲着话，身后大屏幕上闪过一张张小公主的照片。严制片台底下逗女儿，严涵嘬着吸管，黑暗里笑得看不见眼睛。
　　“严老师。”钟陌急匆匆走过来，低声道，“对不起，出了点小状况，我们要先走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严制片停下来，转头望他：“怎么了？”
　　钟陌道：“慕生身体不舒服。”
　　严制片：“要去医院吗？”
　　钟陌不便说慕生被人下药的事，俯身致歉：“我已经给私人医生打过电话。今天真的不好意思，下次一定请您吃饭。”
　　“这说哪儿的话，行了你快去吧。”

　　“诶，怎么走了？”郁导反应慢半拍，只见钟陌道别后匆忙离去的身影。
　　“他的艺人身体不舒服。”
　　严制片让女儿去玩，扭头轻声问：“汪老师，你有没有觉得程慕生这个人很有故事？”
　　汪念霖见他一脸高深莫测，仿佛知道什么，于是笑了笑，漫不关心道：“小孩子能有什么故事。”
　　严制片真当他看不出来，悄摸摸道：“钟老板对他的艺人未免太好了些。亲自接送，不给他安排工作，像个小祖宗一样贡着，对他还没什么要求，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汪念霖见他没有恶意，只是八卦，笑着摇摇头。
　　严制片神秘兮兮：“你知道程慕生住哪儿吗？”
　　汪念霖示意他接着说。
　　“青陂花园。”他声音小了下去，“钟老板的哥哥就住那里。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他们俩住一块儿。你说好端端的钟老板为什么会捧一个小艺人？”严制片手边就差盘瓜子了，“你知道他哥哥吗？钟阡。你应该知道吧，钟大老板，三十四岁了还没结婚。”
　　“钟阡？”汪念霖一怔，若有所思地笑了，不由自语道，“他是钟阡的弟弟。”
　　“是啊。钟大老板三十四岁了，身边几乎没有什么女眷，家里又住了个年轻俊美的男孩子。啧，你说……他们俩是不是……”
　　汪念霖温和打断道：“严老师的想法可能大多数人都会有，但我觉得事情不能只根据表面现象来推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不过不要把您猜得的结论当成真相告诉他人，以免传播错误言论，给当事者造成伤害。”
　　严制片哈哈大笑：“汪老师，你做人可太厚道了吧！一点娱乐细胞都没有。”
　　“也只有你这种人喜欢到处打听八卦。”李导立刻道，“老汪才不会跟你似的，一天到晚净胡说八道！”
　　“谁胡说八道了！诶到底是谁嘴没上锁，跟机关枪一样到处突突人！”
　　严制片和李导你一句我一句呛对方，郁导目不转睛盯着荧幕上小朋友儿时的照片，全程无视两个巨婴。
　　汪念霖悠然自得，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身边掌声骤然轰响，杯中红酒在大屏幕时明时暗的光照下粼粼闪烁。他想起那个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的模样，那双漂亮不自知的眼睛，如今总蕴着隐隐悲伤，令人想窥探背后的故事。
　　他不是太厚道，只是对刚刚那件事不感兴趣罢了。
　　“他是钟阡的弟弟。”汪念霖抿一口红酒，又轻喃，“不太像啊。”

　　“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他。”钟陌站在房门口半低头，呼吸平静，脸色略白，消瘦的身型使整个人显得些许消沉，差点撑不起这身西装。
　　钟阡缓缓带上门，说：“慕生睡下了，去客厅说吧。”
　　钟陌跟在他哥身后，看见钟阡衬衫领子上绣着一行小字，他觉得自己有点发颤，腿也麻木，几步路似乎走了很久。
　　钟阡走到客厅，在长沙发上坐下，钟陌驻足站在原地：“我不应该让他一个人在那里等我。”
　　“喝吗？”钟阡倒着茶问。
　　“不了。”钟陌继续反省，“那种场合确实挺乱的，他第一次去，我也没有嘱咐他注意什么，甚至都认为那里不会有什么问题……我还真的是，没有尽到我的职责。”
　　钟阡拿过另一只杯子：“不喝茶就喝点水吧，嘴唇都起皮了。”
　　“哥……”
　　“坐下吧。”
　　钟陌仍站着不动：“我……对不起。”
　　沉默了一口茶的功夫，钟阡开口道：“你有考虑给慕生换一个经纪人吗？”
　　换经纪人？
　　仿佛当头一棒，将他整个人都打懵了，钟陌攥紧拳头：“哥，我可以照顾好他的！”
　　钟阡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我不是在怪你。只是觉得你最近有点紧张了，似乎把太多时间精力放在他身上。我不希望慕生变成你的压力，身为老板有自己的应酬，或许你该给他另找一个经纪人，这样你也可以专心做自己的事。”
　　这番话平静如常，却轻而易举地剥夺了钟陌某种权利。他束手无策，站在那里，怔怔看着面色平淡的钟阡。
　　钟陌克制不住心底翻滚的复杂情绪，情急道：“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我可以照顾好他的。”
　　钟阡却早料到似的：“你还说自己不紧张？这么容易就误会我的意思。我不是说你能力不够，也没认为慕生在你那边受了委屈。我只是觉得你应该放松一些，脑子里那根弦别总绷那么紧。”
　　他为什么总是在“觉得”？
　　钟陌的心掉入冰窟窿似的，连同浑身血液一起，瞬间冷了下来。
　　为什么不给我机会？
　　钟阡起身拉窗帘：“太晚了，你住下来吧，我叫卓叔去收拾……”
　　钟陌说：“不用，我回去了。”
　　钟阡的手顿住，没再留他：“开车注意安全。”

　　回家后心灰意冷来到书房，开电脑给慕生挑新经纪人。看着一个个金牌经纪人的辉煌战绩，钟陌失落至极，觉得自己差劲透底，比平常更丧。
　　他看到一半，越来越难受，一股气上来，又决心不换。难不成自己真什么都做不了？他偏偏要去做！
　　钟阡可能是故意的。这些年来他不放心自己做任何事，嘴上不说，其实不给予任何信任，只是默默看着，看自己能把事情搞砸成什么样。原谅也是假的，他内心深处肯定还是在怨，在恨。
　　钟陌眼眶发热，合了电脑站起来，瞥见书架上一张旧合照，照片里几人的笑容纯粹而美好。
　　他顿时又不气了，态度软了下去，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非常过分。
　　他在指望什么原谅呢？本就是一件无法让人原谅的事，哥哥现在这样对自己已经很好了，自己却还不知足。
　　他就是很烂啊，为什么要怪别人。
　　真想弥补就应该努力做得更好。
　　“我会照顾好他的。”钟陌无比郑重道。

　　手机忽然响起短信提示。
　　[慕生怎么样了？]
　　汪念霖发的消息。
　　看见这个人的名字，钟陌心情莫名好了些，刚想回复，微信便收到汪先生发来的好友请求。他点了同意，发道：他没事，已经睡下了。严制片那边结束了？
　　汪念霖很快回：结束了，要我过来吗？
　　钟陌疑惑，又被陌生的暖意包围着，这种陌生来于突如其来的关心。还从没有一个朋友，在结实初期就这样关心自己。甚至熟悉的人，也只问句：“没事儿吧”，再丢下些关怀的话，大都不会直接问：“要我过来吗？”
　　几字分量尤重。
　　汪念霖怎么这么奇怪？
　　他转念又想，或许只是汪先生说的客套话，他这种大忙人哪有闲情来管七七八八的事。
　　钟陌打字：不用了，谢谢您的好意。
　　发送前把“您”改成了“你”。
　　汪念霖回复：真的没问题吗？你们在医院还是在家？
　　钟陌见他态度认真，总觉得事情不对，忍不住开动擅长胡思乱想的小脑筋，猛然发现问题源头，把自己吓了一跳。
　　汪先生为什么这么关心慕生？
　　他不禁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汪总便在饭桌上替慕生解围，后来也时不时向慕生询问一些问题，那时一面之缘而已，仿佛过于关心了。
　　钟陌心里咯噔一下，当即竖起警戒牌，又有点儿说不清的难受。
　　此刻汪念霖又发来消息：怎么不说话了？
　　钟陌慢慢打字：慕生回家了，有人照顾他，我现在不在他身边。
　　汪念霖：你回自己家了？
　　钟陌：是的。
　　汪念霖：明天还带慕生去试镜吗？
　　果然还是在问慕生。
　　钟陌：先看他明天身体情况，再看他自己意愿吧。
　　他方才的难受源于失落，汪先生前脚刚说要和自己交朋友，后脚就暴露了交友目的，让他切身体会了一回从云端跌落的感觉。他是不相信汪先生欣赏自己的，因此对方主动与他交友这件事让他受宠若惊。
　　原来自己只是附带品，一座桥梁罢了。
　　果然根本没人会赏识自己。
　　又安慰自己，汪先生看起来文质彬彬，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
　　在他哥家发生的事还缭绕心头，汪念霖又来这么一下，双重打击，仿佛被全盘否认，钟陌压抑太久，倍感难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汪念霖：嗯，机会还有很多，身体才是第一。你也好好休息，别睡太晚，今天有点黑眼圈哦。
　　钟老板泪还在眼中，不由摸摸卧蚕，心情值up了一点。
　　汪念霖：你好像比上次瘦了，是最近压力大，工作忙，还是有什么烦恼？如果无人分担的话，不妨说给我听，也许我可以帮到忙。当然你不想说，我也不强迫。如果只是工作累，记得照顾好自己，饭要按时吃。
　　钟陌愣愣地看着消息接二连三地进来，眼泪彻底干了，觉得自己真是狗咬吕洞宾，刚才怎么能抱着那种想法揣度汪先生的好意？他后悔误会别人一腔赤诚，也庆幸自己没说不该说的话。
　　汪念霖：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钟陌嘴硬，秒回：我没有胡思乱想。
　　汪念霖：那刚才怎么不回我消息，我说你了，你又回得这么快？
　　钟陌继续挽尊：刚才没看手机。
　　汪念霖似乎放过他了：那现在好好把我上面发的话读一下，给你三十秒。
　　钟陌真的又翻上去把话读了一遍，心情完全好了，连在钟阡家受的委屈都忘得一干二净。
　　汪念霖：读完了吗？
　　钟陌：嗯。
　　汪念霖：听进去了吗？
　　钟陌：嗯。
　　汪念霖：不，你没有听进去。
　　钟陌：嗯？
　　汪念霖：你还没有吃晚饭。
　　钟陌奇怪：你怎么知道？
　　汪念霖：我随口一说。你果然没吃晚饭。
　　钟陌面上一热，心咚咚跳。
　　汪念霖又问：出来吃夜宵吗？
　　钟陌看时间，将近十一点，麻烦人家也不好，犹豫要不要拒绝的时候，汪念霖发来一条：我也没吃什么，现在正打算吃点东西再回去，要一起吗？
　　钟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