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路》灵魂发糖师

1、特例

　　“钟陌哥……我今天能不能不去啊？”
　　钟陌打字的手顿住，他抬眼看着自家艺人，慢慢放下手机。
　　站在他面前的男孩叫程慕生，于前年考入电影学院表演系，今年十月份就满二十周岁了。相较同龄学生而言，他算比较走运的——刚进学校就签了一家名气很响的经纪公司，并且每年都有电视剧、电影的资源，虽然只是男五男六，但好歹也在部分观众眼中混了个脸熟。
　　可签约经纪公司两年，还没混到个男三号的程慕生在一些人眼里是注定要糊掉的命。起初心怀羡慕的同学发现他每天照常上课，食堂吃饭还经常能遇上，宿舍楼下打水处也有他的身影。他们逐渐相信，程慕生和许多不幸的演员一样被公司坑了，星途未走远就掉进了无底洞。
　　他们嘴上不再说羡慕，甚至很少提这件事，在学校看见背着包上课的程慕生又和以前一样笑着打招呼。彼时心里不再酸溜溜的，还总有那么点偷着摸的高兴，毕竟以后进了娱乐圈都是竞争对手，诚耀娱乐这一坑算帮他们PK掉一个。
　　是的，某些自命不凡的年轻人的拿手绝活就是往自己脸上贴金，跨进电影学院的门，便觉得自己前途无量，单方面宣布踏进娱乐圈，然后树立起一个个假想敌。
　　“假想敌”貌似不太在意这些，更不存在“死撑面子”在同学面前“强颜欢笑”的说法，他就像个普通大学生行走在校园里。如果说他颜值不算普通，那电影学院扎堆的帅哥美女大都不是普通人。

　　程慕生从没担心过。
　　因为公司愿意捧他，或者说，老板愿意捧他。
　　如果不是钟陌坚持认为学业为重，只在寒暑假给程慕生安排些小角色让他提前锻炼锻炼，恐怕靠公司肯给他花钱的劲儿，程慕生这个小鲜肉的名字三天两头就能上一下热搜。
　　但慕生听话，沉得下心。钟陌嘱咐他好好学习，他每天去上课，给什么角色他都细心去演，不娇纵不浮躁，不让人操心。
　　学校的宿舍他住得很习惯，饭菜也合他胃口，舍友之间的关系更是好。
　　眼下程同学的大二生涯即将结束，是时候让他朝男二号的方向进化了。钟陌看准一个电影角色，通知程慕生晚上跟他一起去和导演、制片人吃饭。
　　可这回程慕生却问他能不能不去。
　　把这么好的机会往外推，简直不求上进还傻逼，换做别的经纪人，嘴巴一张早把不知好歹的艺人喷进地缝儿了。
　　此刻钟陌平静地望着他，脸上没有出现丝毫愠色:“你今天有安排了？”
　　程慕生含糊道:“嗯……”
　　“能推就推吧，今天晚上的饭局十分重要，李遇年的戏不是谁都能上的。这个角色我也没有十足把握能替你谈下，主要看你表现，今天带你去和李导见个面，只能说认识一下，印象好的话那边会通知试镜。”
　　李遇年早年拍文艺片拿过不少奖，但后来拍商业片并没有那么得心应手，银子哐哐砸下去都没溅出啥水花。去年重回文艺路，拍的第一部电影就拿了国际大奖，逼格回升之后，李导认清现实，准备继续走老路了。
　　钟陌看程慕生眉头皱得更紧，又说:“今晚不仅仅是带你一个人过去，还要带小文去，这是她打翻身仗的机会，我和那边已经谈好了，你要是突然变卦不去，他们连带着对小文的第一印象也不会太好。”

　　钟陌口中的“小文”名叫文津歌，是去年签约的女艺人，比程慕生还小一岁。她不仅非科班出生，还是某211大学的工科女，结果误打误撞走上演员这条路。她这一年主演了很多烂剧，上个月才转到钟陌手下。
　　专门演自己公司投资的低成本电影的女一号，文津歌或许还不知道诚耀签她的真正目的，就已经被细心观众冠上“烂片小公举”的王冠。
　　同情有一点，不过这冤大头总要人来当的。
　　上个月钟陌接到他哥电话，两人聊了几句，他哥提到小文是朋友的朋友的女儿，让他帮忙照顾一下。
　　“朋友的朋友的女儿”这个名头有点突如其来，除了日常关照程慕生的生活，钟阡很少会在这种事上向他开口，点名让他照顾一下谁，看来这小丫头有些背景。
　　钟陌没多和他哥聊，私下查了查，这小姑娘来自单亲家庭，跟妈姓的，她妈妈也只是个普通女人，乍一看好像又没有什么背景。作为老板，钟陌当时手下只有程慕生一个艺人，慕生还在学校乖乖上课用不着他操心，所以他答应钟阡之后便把文津歌转到自己手底下带着。
　　“你再考虑考虑吧。”钟陌不再逼他，靠在椅背上道，“如果你实在不能去就算了，反正以后还有机会，也不是非李遇年的电影不可，至于小文我会帮她好好争取……”
　　他说话喜欢搞迂回战术，先挑明你不去可能会连累别人，话锋一转又表示我不勉强你，你也别放心上，我会努力替小文争取的。
　　其实是在疯狂跟慕生暗示我要替你善后了，可能要花好大功夫，说不定还成不了，你愧疚不？
　　程慕生最终败下阵来:“对不起钟陌哥，让你费心了，晚上我会去的。”
　　钟陌没细问慕生原本的安排:“你回去准备一下吧，洗个澡换身衣服，就你平时在学校的穿着，然后调整调整心态，别太紧张。”
　　程慕生点头，钟陌叫住刚要转身的他:“慕生，今晚回家住，我哥想见见你。”
　　慕生怔了怔：“好。”

　　他离开时轻轻带上门，钟陌盯着门看了几秒，随即叹出一口气，拿起方才搁在桌上的手机，把编辑好的[谢谢]发出去，然后又给文津歌打了个电话。很快接通，对面环境有些嘈杂，像在公众场合。
　　“喂！”第二声，说完还吧唧两下嘴。
　　钟陌倍感无奈:“准备好了没有？”
　　文津歌捞起一筷子米线吹了吹，香喷喷的味道钻进鼻子，她心情贼好，语气轻快道:“准备什么啊？”
　　钟陌:“……”不找她演正经片也不是没有理由的，真搞不懂她的心怎么就那么大！
　　钟陌叹气:“今天晚上跟李导和严制片吃饭。”
　　文津歌惊道:“卧槽我以为明天！”
　　……还爆粗口。钟陌看了眼手表:“你现在在哪儿？”
　　文津歌低头望着那碗红烧牛肉米线，迟钝道:“我在学校食堂吃饭啊。”
　　钟陌道:“别吃了，赶紧回宿舍收拾一下。”
　　文津歌抄了两筷子，愁眉苦脸道:“可我都快吃完了，过会儿再上饭局会不会撑死？”
　　钟陌拿她没办法:“你还真当自己是过去吃饭的啊，快点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文津歌傻不拉几地问:“我要穿好看点么？”
　　钟陌对她的要求同慕生差不多:“不用太刻意，你平时在学校的穿着就好。”
　　“行，我马上回宿舍。”文津歌端着大碗红汤站起来，“你来接我还是我自己乘地铁过去啊？”
　　钟陌说:“你叔叔刚才发短信给我，说他来接你。”
　　“好的，我知道啦，晚上见！”

　　挂了电话，刚进的一条短信闯入视野。
　　[小文有劳你费心了。]
　　From:汪念霖。

　　钟陌笑了笑，慕生这傻小子居然真担心自己会连累文津歌，殊不知人家选上的可能性比他高多了。倒不是说演技差距，文津歌这一年演的都是烂片，有时该近景的片段镜头拉得老远，演员表情都拍不清，直接省了NG重来的事儿。
　　这种情况下别提演技了，谁演的都看不出来。
　　钟陌私底下看过小文的戏，一般般，在普通观众眼里刚好达到不出戏的水平，比起慕生还差一截。之所以说她选上的可能性高，是因为她叔叔汪念霖先生是这部电影的投资商之一。
　　钟陌也是半个月前才了解到她与汪念霖的这层关系。
　　汪先生是飞白食品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长，钟陌有学长在飞白担任总经理，因此他早早听闻过汪先生的名字。
　　半个月前他在电话里偶然得知汪念霖要投资李导的电影，一旁啃苹果的小文听见，登时睁大眼睛:“汪念霖？”
　　钟陌察觉她表情细微的变化，挂了电话后歪头道:“你认识汪先生？”
　　“啊，我，我不认识啊，就觉得名字挺好听的。”眼睛往右斜，嘴角弧度不自然，装傻的样子太明显，文津歌在钟陌心中的演技又打了个折扣。
　　欲盖弥彰，其实只说“听过”即可，却偏偏想推干净，结果却找了这么个不着调的理由，怎么可能骗得过钟陌。
　　钟陌觉得好笑，一脸认真地问:“哦？哪个字好听？”
　　文津歌没料到他会细问，错愕了一下，吞吞吐吐道:“我觉得‘念’和‘霖’字都很好听。”
　　钟陌却说:“我倒觉得很普通，这两个字都不是什么生僻字，用的人很多，思念的念，树林的林，也不知这位汪先生的父母从前住哪儿，这样想念一个地方。”
　　文津歌大概想辩解“霖”并非“林子”的“林”，取这个字也有丰富的含义，可她自己刚说不认识，解释就等于打脸。
　　钟陌没打算与她纠缠，打发她走后问学长要了汪念霖的联系方式，主动打电话联系了人家。
　　做法是唐突了些，但经纪人以公司及艺人利益为主，面子妥妥放身后，钟陌祈祷汪念霖能与文津歌扯上点关系，便好恳请他帮一帮忙。
　　连文津歌那个缺心眼的都不愿意说实话，钟陌原以为对方会跟他打太极，可汪先生大方承认了他们的关系，笑着说小文是他侄女。
　　并非同姓，待人处事的方式也是天差地别，这侄女肯定不是亲的。
　　“钟老板找我做什么？我现在手头有点事，请长话短说。”
　　明知故问。迂回战术搞不了的钟陌心一横，直言道:“是这样，李导的戏里有个角色，我觉得很适合小文。”
　　“这样啊。”汪念霖若有所思。
　　这语气有一丝丝不对劲，说不上哪儿奇怪，钟陌一颗心悬着，随后听见对方故作考虑道:“可据我所知，李导脾气特别大，对演员要求也高，带资进组那套他不吃，我明知他逆鳞还去触，他要跟我翻脸怎么办？”
　　……果然不是亲侄女。
　　钟陌:“您还真了解李导。”
　　那头没有接话。
　　夜空有繁星点缀，不显孤独沉寂，屋外鸟语蝉鸣，婉转叠着清脆，彼时有点吵闹。钟陌静站于窗前，捏着手机，和对面一起陷入沉默，微凉的风吹到面颊上，他浅浅地蹙着眉。
　　这叔叔当得未免太不近人情，张口就拒绝，找借口也不找个合理的，再怎么也轮不到他投资人担心导演生气。不知是叔侄情分太轻，还是汪念霖将利益看得太重，钟陌都只能另想办法说服。
　　不过打破沉默的也是汪念霖。他忽然笑了两声，钟陌一头雾水，只听对方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从手机里传出来:“李导是我高中同学。”
　　话肯定没说完，钟陌静待后续，汪先生果然不负所望:“我会跟他提前打好招呼，到时候可以一起吃个饭，你把小文带过去，别跟他扯东扯西地介绍，他会没耐心的，让他自己看，如果行最好，不行也别勉强。”
　　既然愿意答应，刚才为什么装作很为难的样子？
　　“我能不能再带个男生过去？”钟陌还算上道儿，“也只让他看看，我不多言。”
　　“我可以帮你说一声，但见与不见要看李导了。”
　　什么意思？这个李导见文津歌可以，见程慕生就要看心情了？
　　汪念霖似乎预料到他的质疑:“小文是我侄女，李导会卖我这个面子，那小伙子就不好说了。”
　　钟陌心里笑，见面能都“卖面子”，选角又哪有这么刚正不阿。
　　但从公私分明的角度说，慕生和小文都是他的人，什么水平作为经纪人钟陌还是有点数的，李遇年的文艺片，有一个能被选上就很不错了。

　　后来两人又通过一次电话，汪念霖告诉他李导答应了，约在下周五晚上七点观凤楼，包厢到时候再通知。钟陌表示要送礼答谢，汪先生笑道:“等结果出来再说吧。”
　　当天下午文津歌跑到钟陌办公室，像根蔫吧的草，老老实实把她同汪念霖的关系交代了。
　　估计汪念霖私下已经跟她讲过这件事，钟陌道:“我不喜欢跟在艺人屁股后面盯着，但不代表你能跟我撒谎。”看小文低着头一声不吭，他想到自己还欠人家叔叔人情，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语气稍稍缓和，“下不为例。”
　　文津歌见他不打算深究，即刻活了过来，疯狂点头，一副再也不犯错的架势，然而转身就把脑子丢了。

　　论诚耀娱乐的特例，非慕生和小文莫属，两个被放养惯了的十八线艺人，还由老板亲自带着。关键时刻一个跑来跟他说不想去，另一个压根记错了日子。

　　钟陌揉了揉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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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钟陌：头疼.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