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山本周五郎

514、深川安乐亭（5-2/10）

　　定七已经回到了店里，他正站在吧台边，给几造看什么东西。
　　“掉在了后院的壕沟里，”定七正在说：“掉进了水里，吧唧吧唧拍打着水面，所以我走到码头的石阶，这么伸出手喊它过来，它居然吧唧吧唧拍打着水面过来了。”
　　“这还很小呢。”几造说：“还不能完全飞起来呢。”
　　“怎么就掉到壕沟里了呢，它爹娘怎么没和它在一起呢？怎么办啊？大当家。”
　　“它母亲一定在找它了。”在角落里的那位客人说：“它母亲一定在找它，一定疯了似的在找吧。”
　　美津走到店里。定七将手掌上的东西给她看。在他手掌上，一只幼鸟，正竖起沾湿的羽毛颤抖着。定七向美津也说了同样的话。美津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那只幼鸟，“你说喊它，它就过来了，你是怎么喊的？”她问道。
　　“就是伸出手，”定七说：“然后叫喵，喵。”
　　“你这不是在喊猫嘛。”
　　“可它过来了呀，大概以为我会救它了，一定是这样，——抖得很厉害啊，该怎么办呢？”
　　“它母亲会来找它。”在角落里的客人说：“把它用竹筐关着放到屋檐上去就好，它母亲一定会找来，那时将它放出竹筐就是了。”
　　定七转头望向客人，然后，再看向几造的脸。试试看吧，几造朝定七点了点头，“得等到早上啊。”客人说道。定七对美津说想借一个竹筐，说着他便通过土间去了灶炉那里。
　　“得等到早上啊。”客人在他身后再说了一遍，“不小心的话，会被猫啊，老鹰给盯上的。”
　　然后，那位客人使劲晃了晃头，它母亲一定会来找它，他低声自语。鸟也好，野兽也罢，人也是一样的，“母亲就是这样的存在。”他独自嘟哝着，然后，像滩烂泥似的伏倒在吧台上了。
　　大约晚上八点钟，——定七带着由之助，从后门出去了。
　　“正是退潮最厉害的时候了。”定七边走出去边说：“用两个澪木（澪标【注6：澪标】）放水里将他流走就是了。”
　　美津在最外边的六张榻榻米的房间听见他们的说话，知道他们说的是指处理那具东西的事。美津从刚才起，就在这房间里和富次郎谈话。——富次郎是在芝新網出生的，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他父亲经营着一家很小的木履店，但他在十一岁那年，到日本桥槇町的，名叫近江屋的典当铺去做了学徒。
　　他是家里六个孩子中的次子，家里最小的还有一个七岁的弟弟。三年前父亲去世后，母亲和兄长在继续经营鞋店，剩下的三个弟弟和妹妹也都去别的店铺打工了。
　　“我还需要在店里作为谢恩做一年的无报酬的工作，但之后就将能获得允许办一个属于我的分店。”富次郎说：“因为在我工作期间曾给家里寄过钱，所以还没能积下开店的全部费用，因此和店主人约定会由店主人借给我钱，先从一个没有仓库的小典当铺开始做起，家里的母亲和兄长，大家都期盼着我早日开店。”
　　但就在这时发生了意外之事。
　　一同住在新網的里弄长屋【注7：长屋】，有位青梅竹马、名叫喜和的姑娘。她父亲没有固定的工作，是个好吃懒做的酒鬼，她们家全都靠母亲打工在过日子。母亲名叫禄子，她身体很健壮，性格开朗，“要不是还好只有一个孩子，可真没得救了。”她除了嘴里会这么说以外，不会再埋怨什么，只是勤奋工作，努力赚钱。
　　富次郎从小就喜欢喜和。喜和好像也喜欢他，每次他从店里放假回家，都会跟着他不离开，“我要做小富哥哥的新娘。”她常常会这么说。当然这只是很小的时候的事，不过，看着她成长起来，渐渐地富次郎也有了“娶喜和为妻”的心思。
　　“虽然没有明确说出口过，但是去年年底回家时，自己的学徒期已经结束，等谢恩的无报酬工作结束后，将可以开一个自己的小店，曾这么对她说过，她那时的反应，我觉得她应该已经明白了我的心思。”
　　然而，就在七天前的黄昏时分，喜和来近江屋找他。在此之前她也曾到店里来过三次，所以富次郎没怎么在意，他把手头上的事情都处理完，这才到厨房门口去见她。喜和站在屋檐下的阴暗通道，“对不起，请来一下”她说了一声，便走出了通道。因为她有些异样，富次郎也套上放在那里的木履，跟了上去。
　　喜和心神不宁地走着，一直走到外壕沟那边，在没人来往的壕沟边才站住。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富次郎问她，喜和用围裙掩面，哭了起来。好一会儿，问她什么，她都只哭着不回答，但终于，“我要被卖了。”她说道。
　　——我要被卖了。
　　说完，她又不停地哭了起来。
　　虽然没有通知富次郎，其实入夏时喜和的母亲就病倒了。母亲禄子在将针线活的货送去的回家路上，突然倒下，被人用门板抬回了家，但这时她已经半身不遂的状态了。而这位母亲也死了。大前天的十点左右，在给她喂药时呛到了，她剧烈地咳嗽了好一会儿，结果病情恶化，突然去世了。
　　——我一点也不曾知道。
　　富次郎说道。
　　——但是，为什么这就要把你给卖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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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6：澪标＝水中航路的路标。
注7：长屋＝一栋建筑用木板隔成复数间长方形的住房，供多个家庭居住，大多用以平民或低级武士的集体住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