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山本周五郎

460、菊公馆（一）

　　志保走下庭院正在剪菊花。这是一个秋天，晨雾不愿散去的早晨，耳边能听到踩在大道上的马蹄声，却几乎听不见有人和马的声音。矮树围墙外流淌的小河流水声，也好像是从格外遥远的地方传来，催人入眠。她手被朝露沾得湿漉漉的，正在把剪下的花整理整齐，这时萱子过来喊她。
　　“大小姐，已经八点了，得帮您把头发梳起来了。”
　　“哎呀，都已经这个时间了吗，”志保皱起眉头望向天空，“这讨厌的浓雾让人弄不清时间了，这可得抓紧时间了。”
　　“梳头的准备都已经作好了。”这么说着，萱子盯着志保的脸认真地看了一会，“哇”她轻叹一声，“……今日早晨的气色挺不错呢，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吧。”
　　“……是吗，”志保一只手按了按脸颊，“被你这么一说今天早上好像是有什么好事的感觉了，……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事呀。”
　　“您可不能这么说，不是常说人有时也会有预感的嘛，而且今天还是忌日，说不定还真会有什么好事呢。”
　　嘴里说也许吧笑着，志保拿着花进了房屋。
　　今天是亡父的忌日。父亲黑川一民是松本藩的藩士，曾担任儒官的职务。朱子学加上黄学，他以这种独特的教授法闻名藩国内外，除了藩国子弟以外，从极远处特意过来求学的人也有不少，那些人，都是在城区南边柏村这里的别院私塾授课的。……一民去世是两年前的事。可惜他没有男子子嗣，只有志保和她妹妹小松的两个女儿，因为有一民的遗愿，黑川家族就他这一代断绝了，不过藩主特意下旨，赐下了柏村的别院，外加终生五人份口粮的赏赐。妹妹小松五年前嫁去了他国，是被越后国高田藩的藩士，也是柏村私塾的学生叫圆部晋吾的人求婚嫁去的。晋吾在私塾里也算是个优秀的人材，长得帅气出众。小松也从小就长得极美，虽然有些任性也是个很聪明的姑娘，两人的婚姻当时受到了周围许多人羡慕的眼光。然后两人在婚宴后马上离开去了高田藩，等他们在父亲的葬礼时回来，已经带着一个两岁的男孩。……老实说，那时志保第一次对妹妹感到了嫉妒，可以说是十分强烈的嫉妒。和妹妹不同，志保生来就不怎么漂亮。这还是十分幼小时她就有的可悲的自我感觉。于是不知从何时开始，------那自己就专心学习学问吧，一生不结婚，像父亲那样以学问立身，这样想她随着父亲开始专心学习了。不知是她生来就有那个素质还是她的努力，随着年龄增长她的学问才华也眼见着越来越高，父亲一民也每遇有感之际就会，------要是你是个男子就好了，开始这样说了起来，但是就这样到了志保十八岁的时候，父亲却禁止了志保继续专研学问，------作为一名女子，已经有足够的学问了，从今后还是学些笔算，算盘为好，这可让志保就像被断了活下去的希望。比她小四岁的妹妹每天越来越漂亮，还有才华，引人注目，看她被人人所爱，虽然心中难免会有些失落伤心，------但自己有学问这一条路，她还是有安慰自己的办法，将来一定能成为被世人皆知的著名学者，她心中有这个安慰。而这唯一的愿望也被禁止了，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志保记得自己就像泄了气似的，渡过了每一天。但是父亲的真心没多久就明白了。父亲非常不喜欢一个女子成为学者。如果不结婚单身过活的话，只要能教些写字算算盘的事就足够了，更多的学问对一个女人来说，他觉得是不合适的。随着志保静下心来，她也对父亲的意思明白清楚了，------女人必须谨慎生活，这条戒律，那时让她亲身体会到了。哪怕有多好的才能，不将这些显露出来，谦逊谨慎地生活这才是女人的教养，女人有女人的生活方式，志保回想自己的过去，对以前自己那种气势嚣张的态度开始感到羞耻，这才第一次让她感到心中像有了一个姑娘家那样的变化。……所以当小松嫁给晋吾时，除了从心底为妹妹的幸福高兴外，她没有一丝其它复杂的心思，但是当他们抱来两岁的晋太郎，而且还真怎么看都是那么一对相亲相爱的夫妻站在她面前时，她生来第一次感到了强烈的嫉妒。那不是作为女人的羡慕之情。那是针对自己无法如愿获得“爱子”这个存在的强烈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