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山本周五郎

380、水户梅谱（二）

　　“什么，剖腹自裁了？”
　　光国难以置信地回过身来。当看到主税苍白僵硬的脸，吧嗒一下夹在手指间的棋子掉落下来。
　　“除了贵藩没有其它想去出仕的藩国，他是这么说的，他说，既然无法加入贵藩，那在这世上也就没有其它愿望了，看来确实是一心只想着此事而来的人。”
　　“这么真心实意而来的人，你居然一点都没能察觉到吗？”
　　“实在无话可说。”主税从心底愧疚万分，他低下了头，“那人的穿着实在太寒酸，只觉得是个贫困潦倒的人，还说起了他自己孩子的事，所以以为就是为得到援助而来的了。”
　　“说起孩子的事是怎么回事？”
　　“一般来求职的人都该会说些自己的才能之类的事，但他却说所幸自己有一个八岁的男孩，是个有好品性身体强壮的孩子，成长后也是能派上一点用处的。”
　　光国的眉头皱得更紧，他的眼中突然模糊了。那是一个人被刺中良心时激动苦闷的表情，皱紧的眉头在额头刻下了深深的皱纹，像在坦白良心的呵责嘴唇不住地微微颤抖。
　　“是吗，所幸有个男孩，是这么说的吗。”光国更像是在责备自己那样说，“不说自己的才能，却说自己孩子的事，那是要将自己的孩子也打算给了我的意思吧。……这么真诚的武士，我却拿了点钱去给他。”
　　“请原谅，请原谅，一切都是主税无能之过。”将脸贴近擦得像镜子一般光亮的地板，主税平伏下来。
　　“人真可悲呐。”光国继续说，“居然看不出如此诚心，活到今日多少也知晓了一点这个世界，想来也算看过一些人心的表里，但居然看不透如此诚心，实在可悲啊。”
　　就连正陪着下围棋小姓的年轻武士，不知何时也深深地垂下了头。光国闭上眼好一会，终于，突然抬手按着眼角。
　　“那人报的姓名是什么？”
　　“是，五百旗……什么什么的，对不起记忆不是很清楚。”
　　“既然说有孩子，那他的家属应该还在城区，马上发布公告寻找，让町奉行【注4：町奉行】也协助寻找。”
　　主税马上退了下去。
　　五郎兵卫的遗体被郑重搬到住宅里的某处。城区张贴公告处没等多久便贴出了让五百旗的家属前来衙门的公告，同时町奉行还派出人手将城区各处都找了个遍。但没人前来，而且怎么都没能找到相似的人。第三天五郎兵卫的遗体被火化后埋葬，光国亲自为他给寺院捐钱供养。------既然说过有个男孩，那遗属一定就在附近。光国如此坚信，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一直没有停止寻找，不久到了必须出发前去江户时，他还反复吩咐家臣寻找之事。
　　五百旗五郎兵卫自裁那天傍晚的事。在城区的西南，有一片叫千波之原，满是树林和荒草，宽广的荒地。在那荒地的一角，四周被竹林围着，有一栋简陋的房屋，那屋子里母子两人正静静地听着傍晚六点的钟声。母亲大约是二十六，七岁，眉目英气的面貌，尽管她的穿着看上去十分贫穷，但那身姿不知从何处透露出，总能让人感受到一股好像已经久经磨练，沉着稳重的气质。在她面前的是一位八岁多，还正在成长中的少年，他有着被日光晒成麦色的肤色，健康的手脚。眉间和母亲十分像似，看起来比一般的少年成熟许多，从闭紧的嘴唇能看出他坚强的意志和坚韧的气质。
　　从远处传来的钟声，带着悠长的余韵敲完六下，渐渐地随着凄凉的秋风远去消失。等那余韵完全消失为止，一直挺身端坐一动不动的母亲终于平静地，“小次郎，作准备吧，过来这边。”她这么说着站起身来。可能曾是守林人住的房屋吧，屋顶已经腐朽墙上也有破洞，在这样的屋子里，只有一个空荡荡的房间，走去角落，母亲仔细地为孩子换上了衣服。衣服虽然是棉布的却带有家徽。穿上裤裙插上了短刀。准备完毕后，在一个形似仏柜的供台将灯火点上，准备好了瓶子和土瓷杯，她自己也整了整衣衫，和孩子一起端坐供台前。
　　“小次郎，从现在起你就是五百旗的家主，从现在起就是水户中纳言【注5：中纳言】大人的家臣了。”母亲强压住激动的声音静静地说道。然后她把土瓷杯放到自己孩子幼小的手中，拿起瓶子倒入杯子里，是水。“虽然有冒犯之罪，但请你把手中的杯子当作是中纳言大人赐与你的东西，然后立誓成为一名有用的优秀武士，听明白了吗？”
　　“是”回答着少年看着母亲，他将土瓷杯中的水喝下。荒野上不停地吹过秋风。野草折腰，树林呼啸。围在这间屋子四周的竹林听似浪潮般沙沙作响。屋子里已经灰暗。只从那墙上的破洞照入一丝余辉的微光，映照出母亲脸颊上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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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4：町奉行=城区行政管理机构长官，相当于市长加公安局长加法院院长。
注5：中纳言=贵族官位，从三品，德川光国的官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