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山本周五郎

334、桥下（一）

　　被称为练兵校场的那片草地，是在从城区往北两公里多的地方。草地的北边到西面相邻的是树林和高坡，东面是伊鹿野河的河流。当城主住在领地时，据说每年一次都会在这里举行军队的队列操练，所以被称为了练兵校场。
　　此时有一名年轻武士，正进来这里。夜空中月亮已经落下不见，是一个满天的星空，但四周还是一片漆黑，草地东南方源心寺的树林看起来很是遥远，模模糊糊，就像画中的淡墨模糊不清。
　　“来得太早了些呢”那年轻武士低声自语，“但应该也该快天亮了。”
　　他眺望四周，抬头看向天空。年龄大约二十四，五岁，相貌端正的脸，因为寒冷吧，脸上就像戴上了面具一般僵硬苍白，看不出表情。他看向了东面的天空，然后摇了摇头。
　　“不，不可能是这样。”他低声说道，嘴唇几乎没动，就像是有其他人在低声说话似的，“不应该会错，确实是听了七次撞钟声才起床的，确实是七次。”
　　他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在腹部加上了一点力。然后慢慢地，开始来回走动。从穿得正好合脚的草鞋下，冰冻的泥土和枯草被踩得吱吱作响，同时往脚上传来一股寒冷。那寒冷爬上腿脚渗入肚子，冻得他从身子骨里发出颤抖。他再次抬头看向东面的天空，但那里没有一丝天将快亮的动静，反而让他感到夜空中的星星好像比之前显得更加明亮。
　　那年轻武士焦躁不安的动作，看上去像是在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追赶，或者是他自己在追赶什么东西。苍白僵硬的脸还是不见缓和，显示出他激烈动摇的感情，他来回走动的步伐，不时探看左右的眼神，感觉就像是一头被逼进了绝境的野兽，在失去逃路时，近似于绝望了一般。
　　“都到了如今，还有什么好后悔的，”他喃喃自语，“还有什么好想的，这就能有个了断了，不用再犹豫了，什么也别想了。”
　　从腹部往胸口，颤抖一阵波浪似地传来，牙齿也不由地打架。他咬紧了牙关，在脚上用上力不停地走动。终于，源心寺的钟声开始打响。他想着心事听着，呆呆地数到七下（凌晨四点）回过神来。
　　“这不是七下吗，”他说，“不算试敲的钟声，确实是七下，那就是说搞错时间了。”
　　原以为在家里听到的钟声是七下，但其实那是八声（凌晨两点）了，他想到。看看天空的模样，现在也确实好像应该是四点。离约定的七点还有将近整整三个小时。犯了个愚蠢的错误，太紧张了吧，他想到。
　　“怎么办？”因为寒冷而颤抖着，他问向自己，“回去家里再来是不可能的，没法这么做，可，就这样待在这里身子可就得冻坏了。”
　　他咋了下舌，揉了揉双手的手指，擦擦手掌，脚步走向了河边。他自己并不知道走向了何处，等来到河边才发现，心中一惊，他停下了脚步。------伊鹿野河到了冬天水量会减少。宽六十米左右的河流，有一半干涸得露出了河底，变宽了的河滩上，河水分成两条细流，弯弯曲曲地流过，但现在连这也冰冻了起来，在星光下微微泛白，看得真让人发寒。
　　在岸边站定，他被什么吸引忽然看向了右边，河水上流那边。大约六十来米前方，能见到像似在烤火那样，微小的亮光。应该是那闪烁的火光吸引了他的眼睛，他稍微犹豫了一下，但马上往那边迈出了脚步。
　　火是在河岸下燃烧的。干涸了的河滩靠近河岸边，走近过去一看，那是在土合桥下。年轻武士再走近过去，看见那里有人，他走下了河滩。烤火的火堆是在桥下，火堆边有两位老人正在做什么。仔细看去，其中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火堆上架着一个汤锅。
　　老人那边，好像也发现了他走近过来，当他停下时，老人平静的声音向他打招呼。
　　“是在巡逻吗？”
　　“不”他含糊其辞。
　　老人望着他的模样，然后又说，“这天现在开始是冻得最厉害的时间段，若是无妨，请过来这里烤烤火吧。”
　　年轻武士犹豫了。因为他明白他们是乞丐这事。但那不是一般的乞丐，在城区被称为“夫妻乞丐”，从数年前便众所周知，他也曾见到过几次。------他们总是两人在一起。和其他乞丐不同，衣服穿得也很干净，除了在别人家的厨房门口讨要些冷饭剩菜以外，并不会在路边讨食，而且绝不会伸手要钱。
　　------性格并不怎么坏，一定是有什么缘故的夫妻吧。
　　城区里的人们都这么说着，将穿旧了的衣服什么，特意拿去给他们的人也有，他听说过这样的事。
　　“那么，------”年轻武士说，“那就打扰了。”
　　老人说了声请，放下架子上的汤锅，从身后取出一张席子，铺在了火堆边上。席子像是一张新的，还残留着一股酸甜的稻草香味。年轻武士从腰间抽出长刀，坐到席子上，然后打量了一圈四周。
　　在头上土合桥成了屋顶。坐在干涸了的河滩抬头看去，高的吓人，但还是起到了屋顶的作用。桥根有一堵石墙，那石墙和桥墩之间大约有三尺宽的间隙，只见那里放着两三个包裹。大概那里就是老人睡觉的地方吧。年轻武士这么想着，忽然他眯细了眼睛。从放在那里包裹的其中之一，他看到了一柄长刀的刀柄。仔细观察，那确实是刀柄没错。
　　老人正在将汤锅放上火堆。火堆上有三根粗树枝加成了一个三叉架，在交叉处挂着一个铁钩。老人将汤锅挂上铁钩，向妻子说着些什么，同时，不露声色地在偷偷观察着年轻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