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山本周五郎

295、七天七夜（一）

　　本田昌平，他对事物的忍耐力是极有自信的。
　　也许是生来具有的性格，但至少他二十六年人生的大部分，都可以说是在此修炼中渡过的，这么说并不为过。只要说他是三千石家族的四弟，能明白的人大致也就明白了。那时在坊间普遍流传着，
　　------二弟三弟吃冷饭，四弟五弟是没人捡的破草鞋。
　　这种缺欠礼貌的俗语。但这是适用于士农工商所有阶层的说法，其中武士家族因为很难灵活变通，就因为有那么一个所谓的脸面，无用之物的存在，实际情况最是严重。
　　那天早上昌平也忍下了。
　　“就为了一顿饭发怒那种事太恐怖了，男人的怒火必须针对最重要，值得发怒的事才是，只不过肚子饿了这么点事，”
　　他自言自语说着试着在肚子用了点力，作了个深呼吸，又试着坐到了桌子面前。桌子上摆放着一本正在抄写中的手抄书，那是一本仿古文言文有些色□□彩的戏曲作品，描写的是室町时代贵族们奢侈享乐的生活，特别是以银阁寺将军【注1：银阁寺将军】沉溺于风流艳事为主题的。这几年来他一直都在抄写这种书籍，弥补不太充足的零花钱。以他家族的身份，做兼职赚钱是被严禁的，再加上还是这种内容的书，所以此事必须秘密进行，但因为给的工钱还不错，而且自己也能尝到那艳美的感觉，所以可以说是一举两得的工作。
　　“就算一天两天不吃饭，人也不是就会死的。”
　　昌平开始抄写。
　　“等有人来喊，先赚点钱吧。”
　　但是不行。颤抖的手没法好好写字。房间的火盆里只燃着像荧光虫大小的火点，肚子在咕咕叫喊不停。而且正在抄写的文章，还正好写到了银阁寺将军在开办酒池肉林的大宴会，这可就是考验坚持忍耐，条件十分苛刻的局面了。
　　“啊呀，那些家伙们，到底在做什么呀。”
　　他放下了笔。最近来喊他吃饭的时间有些晚，有渐渐越来越晚的倾向，那天早晨更是特别晚。
　　“去他妈的，什么最重要的。”
　　看见从拉窗射入的阳光，昌平终于失去了耐心。
　　“空了肚子会肚子饿那不是人之自然啊，我也是个人啊。”
　　心中想着别糊弄人，他有些愤怒地走出了房间。
　　他住在家臣长屋【注2：长屋】里。踏着庭院里的落霜，走进厨房，一股热腾腾的米饭和味增汤的味道迎面扑来，肚子立刻反应咕咕咕地直叫，他嘴里生出一口的口水。在通过格子窗照入的阳光下，婢女们正在吃饭。昌平咕嘟咽下口水说道。
　　“我的饭怎么了，还没准备好吗？”
　　婢女们一起停下了筷子，她们不说话互相对看。
　　------是忘了吗。
　　昌平正想这么说。这时婢女的一人，“我去问一下夫人。”这么说着，急急忙忙跑去了走廊。
　　“准备好了过来喊我。”
　　虽然很想怒骂，但昌平忍着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去问一下夫人，是吗，……那就是说，没有夫人的允许，就连吃饭都不可以了。”
　　昌平有了想要哭的心情。
　　这三千石的旗本【注3：旗本】，可不是那么贫穷的家族，长兄安左卫门是在勘定奉行所【注4：勘定奉行所】里担任管理御厨经费的官员，所以除了职务补贴外还有许多其它的收入。尽管如此该说他是个吝啬鬼吧，他让二弟去町奉行所【注5：町奉行所】作了文书，三弟被用作家臣的代理，而四弟昌平则因为被称为，
　　------本田家中无以伦比的无能者。
　　而受到了几乎就像似男仆一般的待遇。但男仆还能拿到工钱，而昌平只能偶尔拿到寥寥无几的一点零花钱，所以实质上可能连男仆都不如。
　　------别出去，太丢人了。
　　------有客人要来，钻回你自己的窝里去。
　　------别在那里晃荡乱跑，太碍眼了。
　　每次遇见兄长们都会这样对他大骂。一件一件身上穿的都是穿旧传下来的旧衣服，没有一件能让人满意，穿得不体面那是理所当然的。
　　------是谁让人穿得这样的.
　　偶尔还真想这么回骂过去，但想像一下那后果，也只能听着什么也不说了。不止这些，嫂子更是个无情之人。说是带了三百两的嫁妆嫁过来的，但她矮小身躯长得肥胖，一张平平坦坦的圆脸，但不知为何整体却给人一种像狐狸那样奸诈狠毒的感觉。
　　------我娘家安倍家里对男孩的管教可严格了。
　　每回见到昌平她总会这么说。
　　据她说自己娘家虽然是有四千石的旗本，但生活上却十分简朴健康，吃的米饭里除了掺麦子还会加入稗子，男孩还很小时就被要求作清扫，洗衣的活，十岁时会被教会针线活，缝补自己的衣服之类的事，都是自己作的。
　　------听说是为了万一需要参加战争，在战场上可不能带上女人的。
　　然后她脸上露出嘲笑。也就是说，要他自己缝洗衣服，这么回事。……兄长们如此，嫂嫂这样，家中的下人们对他自然也是冷淡的态度了，或许自己也有些偏见，但总感觉到在他们的眼中那股“不就是双破草鞋吗”的眼神，还有那蔑视的态度。
　　“那个，饭餐准备好了。”
　　终于过来一名婢女告诉他。
　　“噢，谢谢，马上过去。”
　　昌平不由地给了个心情不错的回答，他急急忙忙起身，同时对如此毫无骨气的自己在心中不满地“活见鬼”咂了下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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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1：银阁寺将军=指室町幕府第八代将军足利义政，在其开创的银阁寺内，现存有著名的观音殿阁楼被称为银阁。
注2：长屋=一栋建筑用木板隔成复数间长方形的住房，供多个家庭居住，大多用以平民或低级武士的集体住房。
注3：旗本=君主直属家臣。
注4：勘定奉行所=财政管理部门。
注5：町奉行所=城区行政管理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