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山本周五郎

285、拍了三下枕头（一）

　　那个任务是冢本林之助直接从穐村宗左卫门那里接受的。穐村是在江户的首席家老【注1：家老】，那时御用人【注2：御用人】志田主计也列席在场，还给他看了若狭太守宗良的“亲笔御令”。
　　在向他下令之前，已经有过两人辞退了这项任务的事，他自然是不知道的。只是，动用储存在藩国内的储备军资，和与他担任的职务不符这两点，令他有过些许疑惑。------储备军资有着不能轻易动用的性质，而军资的事应该由军资奉行【注3：奉行】负责，林之助只是勘定奉行所【注4：勘定奉行所】里的书记统领，所以虽然不能说毫无关系，但从正规的职掌来说这项任务并不在他的职责份内。只是有御用人列席在场，被首席家老下令，还提示了藩主的“亲笔御令”，他除了接受命令，根本没想过还有其它的选择。
　　“谨慎起见，我提醒你，”穐村宗左卫门说道，“现在在家族中似乎有一些正在传播毫无依据的谣言，策划不稳之事的人，说不定他们，会在途中阻扰你完成任务，想来应该不大会轻举妄动，但道途中绝不可麻痹大意，得好好注意提高警惕快去快回。”
　　然后作为护卫随从，已经给辻源六，小松藤兵卫，田代重太夫的三人下达了命令，穐村这么附带说明。他们三人是近卫队中的年轻一辈，曾听说过他们都是剑术的高手，但林之助对他们三人的所知几乎为零。
　　说是明日早上出发，于是他回了一趟自己的办公房间，便回去了自己家，让妻子给他作旅行的准备，这时永野又四郎和加岛东吾访来了。永野是五百石的大寄合【注5：大寄合】，又四郎是妻子的长兄。东吾是两百二十石的书院番【注6：书院番】，他再加上在藩国领地的小林主水一起，是林之助最亲密的好友。主水在五年前回去藩国的小林家作入门女婿，原本是姓清水的，林之助和主水的年龄是二十五岁，东吾比他们大一岁。
　　“不用上茶，”又四郎被迎入房间便对泽子说道，“有机密事要谈，你去那边避一避。”
　　泽子看向丈夫，见林之助点头，她马上退了下去。
　　“今天，被家老喊去了吧，”东吾问道，“所为何事？”
　　林之助将接到的命令告诉了他们。
　　“你接受了吗？麻烦了。”说着东吾看向又四郎，“这可麻烦了，永野大人。”
　　又四郎“嗯”地一声看向内弟。
　　“这项任务你还是辞退的好，冢本。”又四郎稳重地说，“中尾和深井都辞退了的，你不曾知道吗？”
　　林之助回答说“不曾知道。”。
　　“那么现在去辞退了的好，”“就说生病了吧。”东吾说道，“只需递交生了急病就能辞退了。”
　　林之助“别说笑了。”他苦笑说道。
　　“不是说笑，是说真的，冢本不知道这事的背后隐情吗？”东吾说，“从藩国领地运来的三千两将被拿来用在现任老职【注7：老职】的延命对策上，我们已经无法忍受现任老职的再任了，这些冢本应该也明白吧。”
　　林之助歪头思索。
　　“穐村一派应该卸任了，”东吾强硬的口气说道，“如果他们还继续留任的话，藩国的施政和财政都会乱得一塌糊涂的，无论如何，都必须阻止穐村一派的延命计划。”
　　然后，他列举了穐村一派的无能，和各种各样谋取私利的恶行，但林之助却打断了他的话，说，“对我说这种事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东吾问道。
　　林之助有些困惑地，自己是勘定奉行所的职员，也就是说是属于老职管辖的人，哪怕没这个关系，不是担任相关职务的人插嘴藩国政治，那也不是被家族法规所允许的。他这么回答。
　　“那也得论时间和场合呀。”东吾反驳说，“那是在那些有责任的人真的忠诚，藩国施政被正确执行前提下的事。”
　　林之助“这还是挺难的。”说着又歪了歪头。人的好坏和施政的对错，由判断者的立场不同还是会有许多不同的。比如说，在穐村宗左卫门任职之前，松冈图书是首席家老，藩政也是由那帮人施行的，但对当时的藩政也有过非常激烈的批判。那时自己还没有职务，不知道详细情况，但还是记得曾有过比现在穐村一派更激烈的批判，不是吗？林之助反问。
　　“那又如何呢？”东吾说，“难道就因为这样可以不去管穐村一派的恶政吗？”
　　林之助摇头说，自己并没有这么说。自己并不懂政治，也不想懂，但是，作为家臣只能完成被交付的任务而已，其它的任何事都不想参与，他这么说道。
　　“那么我问你，从幕府【注8：幕府】借款三万两的内情你知道吗？”东吾急着说，“听说是一年一万两，三年之间借款三万两的消息，你知道这后面的背景吗？”
　　还有大仓平左卫门的事件如何，东吾继续说。军资奉行的大仓平左卫门，被发现借出了大额的军费，和他的下属坪野宅右卫门等一起被放逐了。但是，借出的钱却几乎没能收回，你没听说过那事的真相吗？东吾说道。
　　林之助沉默着，他摆放在腿上双手的大拇指在慢慢地转动。
　　“辞退了的好，冢本。”又四郎平静地说，“现任老职们都该卸任了，藩国领地那边持相同意见的人也增多了，你这项任务必须辞退，不然的话会让你自己的处境恶化。”
　　林之助还是在沉默。东吾“怎么样？”问道。到底辞退还是不辞退，打算怎么办，他气势凌人地追问。
　　“我的意思已经说过了。”林之助平静地回答，“没什么其它可说的。”
　　东吾看向又四郎。又四郎一直注视着内弟的脸，然后，他对东吾悄悄地摇了摇头。
　　“泽子，------”林之助说，“上茶来。”
　　但是两人都站起身来。
　　妻子好像听了他们的说话。东吾的声音很响亮，不想听也听见了吧，送走两人后，她很是担心地，
　　“没问题吗？”她看着丈夫的眼睛问道。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家老=家族武士团中的长老重臣。
注2：御用人=辅助藩主或重臣处理政务有才干的助理。
注3：奉行=行政部门长官。
注4：勘定奉行所=藩国领地内财政管理运营部门。
注5：大寄合=高俸禄无职务或退隐的武士家族，直接受中老管辖。
注6：书院番=担任君主外出时，或城内君主所在的警卫工作，或各种仪式事务的中下级近臣。
注7：老职=中老，家老之类的长老重臣。
注8：幕府=指江户幕府，由德川家族统治的中央政府，相当于现在的总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