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山本周五郎

267、情书（一）

　　对那天的事岸岛出三郎记得很清楚。那是宝暦二年，是他刚到二十一岁那年三月二日的事。清楚记得的理由，是因为在那一天内发生了两件事，其中之一是他在武馆里得到教官的认可获得了念流的结业凭证，还有一件是受到邀请，他去了新村家雏祭【注1：雏祭】的前夜晚宴，在宴席上有人塞给了他一封情书。
　　岸岛家在藩国是担任老职【注2：老职】的家族，世世代代都世袭“加判”这个职位。一般来说“加判”是指老职们在同一件文书上联合签署姓名的意思，但在本藩国内却有着监督检查的意思，也就是说对文书进行研讨后认可的意思。不过如今这也已经变成了有些形式化的职务，但真要是出了事还是会被问责，所以也并非完全就是一项闲职。------家中第三个男孩往往都会是个闯祸精，但出三郎从小就是个稳重，老实的孩子。长兄和兵卫是个急性子，次兄林二郎的脾气也十分暴躁，他们两人在一起总是会吵个不休。有趣的是父亲元右卫门也是个固执，一意孤行的人，所以吵架经常会发展成三人一起的情况。那也是一个相当壮观的情景，但出三郎却绝不会加入其中。他只是在边上什么的不说，愣愣的眼神望着他们而已。
　　------真看不出来你这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
　　父亲元右卫门会常常对他这么说着咂舌。于是母亲加奈便会一脸悲伤地这么说。
　　------生来就这么老实，那是因为只能作为备胎兄弟【注3：备胎兄弟】了此一生的缘故吗，我总是会这么想，实在是太可怜了呀。
　　还真不能小看母亲的预感。次兄林二郎在他十五岁那年被原田又左卫门看上，去原田家族作了养子，但出三郎却还没任何可期望的缘分，就迎来了他二十一岁的那一年。
　　在之前的那年，宝暦元年（十月改元）的二月长兄结了婚，同年十月父亲病逝。就在这时，出三郎搬出了主屋，移居到府内别院里的房间，那原本是将家中的足轻长屋【注4：足轻长屋】改建而成的屋子，有两个八张，六张榻榻米的房间和一个四张榻榻米大小，木板地的房间，厨房也带着。后面还有一口井，井边过去一点就是和邻居新村家相隔的灌木隔墙，从这边能将新村家引以为豪的梅林看得一清二楚。------出三郎自然不会自己做饭。三餐和茶水会有主屋那边过来喊他，提供给他。早晨吃完早饭，拿上准备好的便当，他会去叫立志馆的藩校和叫作求真堂，念流刀法的练武馆，偶尔也会帮一下兄长公务的忙，这些就是他的日常生活。不过帮兄长的忙，那得兄长公务十分繁忙的时候，一年也就两，三回那么点事而已，------
　　这样三月二日，他从求真堂的教官那里获得了念流的结业凭证。和那些永远拿不到的人相比自然是不错的成就，但二十一岁这个年龄也绝不算早。教官那时对他是这么说的。
　　“你对修练勤勉踏实，武艺水平也可以说是晚成型的，今后如能继续修炼，武艺还能更进一步，很希望你能不懈怠坚持继续修炼下去。”
　　但在出三郎的心中却，“过奖过奖”这么暗暗回话。他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刀法。进入求真堂是长兄的命令，修炼一下刀法也许能把性格改得更爽快些，是这么个想法。但兄长结婚，继承家督后的现在，好像对他已经没了兴趣，既然还拿到了这根本未曾想过的结业凭证，那么其实自己早就已经下了退离武馆的决心。
　　“恐怕得辜负您的期待了。”出三郎说道。
　　“其实家中有事，很可惜我只能以今日为限退出武馆了。”
　　教官自然不会有好脸色。但好像也没有一定想要挽留他的样子。就这样，他回家后也没将这事对任何人（包括母亲）说。那是有原由的，------
　　“这就好了。”出三郎搓着双手一个人自语，“顺便把藩校也退学了，那样以后就可以拿着矢立【注5：矢立】和一册本子，还有便当，每天都可以慢慢地去逛了，快哉。”
　　然后就在那天晚上，他受到邀请，去了新村家雏祭的前夜晚宴。
　　前夜晚宴的邀请是每年的惯例。新村家和岸岛是相邻的两家，新村家的地位规格比岸岛低一些，家主勘右卫门的职位是七百二十石的中老【注6：中老】，他们夫妻之间有两男一女，幺妹七重和出三郎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家之间的交流并不频繁但也不是没有，那往来就和出三郎与七重之间的交流差不多。------七重和他很相像（虽然同样也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个文静寡言的女孩，因为和她兄长们年龄相差很大，在她还没交上自己朋友的时候，她经常会在庭院的角落里很是寂寞地一个人独自玩耍。她头发带着点赤色，圆脸蛋一张可爱的樱桃小口，还有一双好像泪水马上就要溢出来似的潮润眼睛，圆圆的脸颊就像水蜜桃似的长着细细的汗毛，笑起来在那小嘴两边会现出一对小酒窝。
　　------我是叫吃虫的啊。
　　她一开始就告诉了出三郎自己的名字。只是那时她还没能把话说清楚变了调，后来自然是纠正过来了，但刚开始时不知该怎么称呼她困惑了出三郎许久。
　　两家庭院交界处是一道栅木栏，其中有一部分是用冬青卫矛作成的灌木隔墙。两人在这灌木隔墙的间隙钻来钻去，在其中一边家里的庭院里一起玩耍。这两人都不怎么开口说话，夸张点说简直就像是聋子和哑巴在一起那样，简单的一个手势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眼神事情就能解决。随着两人的成长这种情况自然有了些许变化和不同，但基本上说是没有改变也不为过。新村夫人的汐子，更是常常用不可思议的眼光，观察比较这两人，然后曾这么说过。
　　------你们两人有点奇怪啊，什么都不说就能将对方的心思猜得这么准，简直就像是在用暗号说话呢。
　　他受邀去前夜晚宴这事，只有母亲加奈知道。这事对父亲和兄长都是一直保密的，如果被知道了那不止会不被允许去，更有可能会被骂个狗血喷头，一定会被鄙视吧。是雏祭那聚集一起的就都是女孩子了，在这种宴席上武士家族的男子居然好意思出席，那就是毫无常识的表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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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1：雏祭=每年三月三日，日本在家中设置阶梯木坛摆放和服人偶，祝愿家中女孩健康成长的节日。
注2：老职=官职为中老或家老之类的长老级重臣。
注3：备胎兄弟=能继承家督的长子以外，没有机缘的话只能在长兄家中享有一间自己的房间，靠兄长抚养一生的兄弟。
注4：足轻长屋=足轻是身份最低的步兵武士，长屋是将一栋建筑隔成几间长方形的房间作为集体宿舍使用的建筑。
注5：矢立=古时带有墨水，携带式的毛笔道具。
注6：中老=辅助藩主治理藩国政治长老级的重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