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山本周五郎

237、青岚（二）

　　登子今年十九岁。嫁过来还不到半个月，她心中的感觉不是什么对女人的同情，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被狠狠打击，被踩倒在地上的感觉。
　　丈夫在三年前便和这个女人有了关系，已经生下了孩子，竟然还将自己迎娶为妻，毫不介意地一起每日每日安然起居生活。------太过分了，有这么侮辱人的吗？在让脑袋眩晕的愤怒和绝望中，登子感到自己有了想大声叫喊出来的冲动。
　　这还怎么能一直看着这张女人的脸呢，登子将带在身上的少许金钱给了女人，“再过来商量，”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登子像从那里逃跑似地出了旅馆。
　　柳树嫩绿的枝条在清爽的微风中摇曳，街道在明媚的阳光下格外明亮，但登子就像在透过一层黑纱望着这风景，爽朗的风景离她是那么的遥远，只带给她格格不入的陌生感觉。登子几乎什么都没想忘我地行走，她穿过在辻町的娘家，鹤田家的大门，没打一声招呼就从小门进屋直接去了母亲的房间。
　　“哎呀，吓到我了。”
　　正在练习写大字的母亲差点将手中的毛笔掉落地上。
　　“你怎么了，这么突然，------”
　　但是登子刚坐下就哭了起来。看见母亲的脸，她一直压抑心中的忍耐终于都爆发了出来。------母亲想问她什么，但想了想没说，只是伸出手来，抱住她的肩膀默默地将她抱近自己。
　　登子扑倒在母亲的腿上，颤抖着她缩紧细小的肩膀一直哭泣不停。把一切都告诉母亲，然后和伊能家离婚，……心中的声音一直在如此狂喊。
　　“你尽情哭泣吧，但是，今天母亲什么也不会听你说。”
　　母亲在女儿的背上轻轻地抚摸安慰。
　　“人都有自己的缺点，弱点，夫妻就是将这缺点，弱点互相弥补的关系，------当你陷入痛苦悲伤的时候，对方也一定在承受同样的痛苦悲伤，只考虑自己，那是绝对没法在这世上生活下去的。”
　　今天就哭个痛快回去，过上四，五天如果还是不能恢复心情舒畅，那时母亲再听你说缘由。母亲告诉她，无论怎么考虑，都不能忘了自己是伊能半兵卫的妻子这个事。
　　不一会登子拿上为她剪下，开在庭院里的牡丹花，什么也没说离开了鹤田的家。并不是因为她听从了母亲说的话，只是害怕让母亲惊愕悲伤，自己已经不是鹤田家的女儿，而是伊能家的媳妇了，这是自己和丈夫之间的问题，在告诉母亲之前必须将自己该做的做完之后才行，登子的心中是这么想的。
　　回到伊能的家，正好是午饭的时候。登子以在娘家用过了为由拒绝了，她去了丈夫的起居间将拿回来的牡丹插花摆放。无情，太无情了，难道真是那样的人吗？------无论怎么擦，眼泪还是不停地流出落下，是手没能控制住，一朵盛开的牡丹被她捏得花瓣纷纷。
　　伊能半兵卫是俸禄三百三十石的表祐笔【注2：表祐笔】，他性格温和，总是一张眉开眼笑的脸。他不是不喜欢喝酒但并不多喝，人品才分都极其普通。在工作的空闲之际，他喜欢跑去荒山，采来杂草画成一副副画，然后将这些分类收集。
　　“哪里，并没什么目的，就是喜欢做这种事。”
　　他这么说着，拿出来给登子看。摆放好路旁就有，毫无用处的杂草，却当作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认真描绘的样子，就光只是看着都能感到一股可爱温暖的感觉。怎么也看不出会是有那么肮脏秘密的人，不是实际见到了那个女人，见到那孩子，登子绝不可能会相信有这样的事。
　　------今晚一定得和丈夫说了，把事实确认清楚，然后再考虑自己的进退。在指使下人们准备晚餐时，登子一直在心中如此对自己说个不停。
　　尽管作下了如此决心，登子还是没能说出口。吃过晚饭刚进起居间，半兵卫就像一个孩子似的，一脸开心地笑着，
　　“明天开始时休息日，”说着，从杂物间取出来采集圆筒。
　　“弥陀山差不多都已经收集完了，明天我想去用贺村看看，那里有座兔山，听说很久以前曾经有过药草园子，我断定那里肯定有什么稀有的植物。”
　　那是一双没有一丝阴影，清澈的眼睛。
　　“再有个四，五年领地内的草类差不多就都能收集完了，如果需要五年，那就等于一共用了十三年呢，如果能完成，那就准备好钱，就算是旧的也可以，去买一套本草纲目来。然后我想制作一张精确的分类图。不过，这也许只是一个怎么都做不到，无法实现的梦想也说不定啊。”
　　“那是那么高价的书吗？”
　　“原本的价格并不是那么贵的，但十分稀少，所以想要买到手怕是得出很大的价钱，哪怕不是整套，只要有草谷果菜木这些部分的书也是可以的，不过恐怕很难吧。”
　　多么纯朴的样子啊。就像因为想要的玩具太贵，只好忍住不再讨要的孩子那样，惹人怜爱，------不现在不能说，登子悄悄地摇了摇头。等他回来后再说，今晚实在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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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2：表祐笔=为藩主起草，书写文书的秘书文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