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归》禾灯

37、神医

　　大庭广众之下，尽管萧简将声音压得很低，但此处之人修为均不低，仍是不少人听到了这句话。

　　楼望白喜悦了一瞬便板起脸，投过去一个责备的眼神。萧简泰然自若，朝着身旁的老头道：“师父过来，他头发乱了。”

　　那老头便“哎”了一声，慢吞吞地走上前去，接过萧简手中的牛角梳，试了试，要踮起脚才能梳到楼望白的头顶，叽叽歪歪道：“不成，梳不到。”

　　容剑秋不太摸得透他们在搞什么，但这老头他还是认识的，吴不灵——神医，正是他几经波折才请上山帮忙的贵客，于是上前施了一礼，道：“吴神医，一路可还顺利？令高足已在此等候多日。”

　　楼望白恍然，这就是梅不准那老神棍的师弟，自己找了一圈没找着的神医。与老神棍相比，这位老神医长得算得年轻，头发仍乌黑，只是脸上的皱纹多少藏不住，只看得出年纪不小了，看不出多少岁。

　　老头含含糊糊地“唔唔”了两声，道：“顺利，顺利，路上我与大徒弟遇险失散，幸得这位楼岛主相救，我答应过楼岛主为他医病，可惜年老体衰，路上实在，哎，实在走得慢了。”说着拍了拍萧简的手，“幸好临时收了个小徒弟，扶我上这昆仑山呐。”

　　他看起来一副清明相貌，谁知道说话却如此颠三倒四不知所谓，行事也如此随便，容剑秋难免有些无言以对，良久才随口关心道：“楼岛主着实为人侠义……只不知患有何等病症？只盼并无大碍才好。”他说着已将眼睛瞥向楼望白，楼望白挠了挠头，萧简道：“没有大碍。”

　　容剑秋笑道：“那就好，只不知是什么病要劳动吴神医特地医治？”

　　萧简面无表情道：“脱发。”

　　“……”

　　三人回到楼望白下榻之处，吴不灵故意“嗯哼”了一声，将牛角梳丢还给萧简，手负在背后，晃悠悠地走出去了。楼望白不禁道：“吴……神医？”

　　吴不灵回了一下头，随口道：“药方我见过了，我师兄的事，咱们下回再谈。你们师徒先说着吧。”说着脚步不停，仍是走出去，顺手还带上了门。

　　楼望白回头望向萧简，在大殿见到他时心中尚有许多话要说，如今只有二人独处，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对视了一会儿，不由得一笑：“脱发，是么？”

　　他头发尚乱糟糟地蓬散着，侧脸上睡觉时在横梁上压出来的印子还带了隐隐的红色，眼珠子如琥珀般温润，就这么看着萧简。萧简心中一软，走过去笼住他四散的头发，将下巴磕在他肩膀上，给了他一个浅浅的拥抱，随即放开，道：“师父你坐下。”

　　楼望白习惯了，并不觉得异样，依言坐下，任他拨弄自己的头发，把打结的几处发丝都梳顺了，再慢慢理好。

　　“白二姑娘呢？”

　　“二姨山庄中尚有许多事要办，我同她说，我也有许多事要去昆仑办。”萧简道，“二姨起初不同意，后来可能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说想去就去吧，若是事情办完了，或者确实办不了了，就回铸剑山庄去，她总是在那等我的。”

　　他顿了一顿，没有将白枫宁说的话原原本本告诉给楼望白听。

　　白枫宁说的是：“去吧。姐姐当年也想不顾一切去找萧大哥的，但我们都不同意。我一直在想，也许当时让她去了的话，姐姐即便是被入魔后的萧大哥杀了，心中也比后来郁郁而终时要开心吧。”

　　萧简握着牛角梳的手停顿了一下。他没有问白枫宁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那显然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花了很长时间，用了很大力气才让它渐渐淡化，再次提起，并不是什么好事。

　　白枫宁看着他的时候仿佛也在看着她已逝的姐姐和终究没能成为一家人的姐夫。他不太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感情，有什么魔力，可以让他爹爹宁愿入魔也只身前往点春湖，可以让那位白家大小姐宁死也要去到一个人的身边。

　　宛若飞蛾扑火。

　　他心中转过这么多念头，手上动作却没有停，已经帮楼望白梳好头发，又坐到他身前去，握过他的手腕诊脉。

　　楼望白端详了他一会儿，道：“眼睛里是什么？”

　　萧简展颜一笑：“你发现啦？我怕不小心又变红，但是老是蒙着布也不方便，便央着老神医用一种奇怪的植物提炼出黑褐色的透明膜，可以放进眼睛里，变红了也看不出来。”

　　楼望白点点头，又道：“你怎么认得他的？”

　　萧简道：“这倒真是巧合，我从白家出来后一路往昆仑山来，顺便把小毒物也带着，走到半路时便见吴老头喃喃自语地低头找什么东西，我随口问了一句，他看见小毒物就走不动路了。”

　　楼望白想起吴青幸初见鸩鸟时的反应，不由得笑了一下，这俩师徒倒是一模一样。

　　“结果我们相谈甚欢，小毒物还帮他找到了他一直在找的一种毒蟾，他爱不释手，恨不得将小毒物收为干儿子。”萧简叹道，“所以我沾的是小毒物的光。走到半路时刚好那张药方也送到了，我便顺便求他带我上昆仑山找你。虽然我偷偷上山也不是不可以，但总是不跟这些正派人士正面冲突大动干戈的好。”

　　楼望白颇为赞许，完全没想到萧简这个想法大为狂妄，人家正派人士怎么就正面冲突一定干不过你了？仿佛还要你特地想让一般。

　　“小毒物的羽毛眼睛太过惹眼，所以现在装在不透光的鸟笼里丢在吴青幸那里了，他不是喜欢鸩鸟吗，让他研究个够。”萧简搭着他脉搏的手指微微用力，皱了皱眉道，“你怎么会好像恶化了一样？”停顿一下，“陆温雪已经来了？交过手了吗？”

　　楼望白道：“来是来了，也不是交手的问题，忘了吃药，而且这地方睡不好，一会儿来一个一会儿来一个，逛街似的不给人消停。”

　　“……所以睡正殿横梁上了？”

　　楼望白点头：“横梁上清静多了，要不是你说吃饭了我还想继续睡的。”

　　萧简想笑又笑不出来，想气也气不动，叹了会儿气才道：“那现在还睡么？我帮你看着门，你再睡会儿？”

　　楼望白在吃饭还是睡觉之间艰难抉择了一下，感觉还是睡觉诱惑力比较大，横梁毕竟没有床舒服，便点了点头，十分自然地去睡回笼觉了。

　　萧简见他还是这么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怔了一瞬，轻轻出去，又无声地将门关上。吴不灵见他出来，双手笼在袖管中，低声道：“怎么样？”

　　萧简轻轻摇头，道：“你说的药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