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归》禾灯

22、温雪

　　屈楠给萧简的生日宴宰了一只鸡，又蒸了两条鱼干，到底是没舍得杀猪，于是除了两个肉菜以外还有各式各样的自由发挥，诸如苜蓿鸡蛋，青菜豆腐——豆腐还是用萧简玩出来的海盐卤点的。

　　萧简道：“生辰就这点菜！”
　　屈楠道：“生日多吃素，积德保平安。”

　　不知是不是积德一说有所触动，萧简不吭声了，埋头扒完了差强人意的生日宴，习惯性地伸手去摸楼望白的手腕。

　　楼望白也随便他搭脉，反正他的病本就不是普通号脉能号出来的，只是萧简看了些医书后难免起了要给他治病的心思，隔三差五便装模作样给他把脉，也没把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萧简认认真真把了将近一刻钟，按得楼望白呵欠连天，才松开手指，道：“换一只手。”

　　楼望白打呵欠打得泪眼朦胧，倒也不拒绝，果然换了只手给他去按。

　　萧简沉吟了许久，道：“药还有多少？”

　　楼望白已经进入即将睡着的状态了，头一点一点地往桌上磕，萧简以手心一挡，把他额头托住，无奈地又问了一遍。

　　楼望白艰难地听完了，回答道：“挺多的，那次取回来的都还没动。”

　　萧简稍感安心地点了点头，道：“我大致知道这个病是什么原因，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根治却很难……”

　　他说着微有点出神，过了一会儿才道：“师父，我不过生日的原因是……”

　　父亲死的那一天，正是他的生日。他被父亲从点春湖带走关入雁回塔之前，刚同父亲一起吃完难得的一顿团圆饭。

　　生日带给他的着实不是什么快乐的记忆，乃至到了如今，他都总是隐隐担心着生日时会不会发生什么难以控制的事情，他又会不会在生日这天失去得更多。

　　“你连我父亲的忌日都忘了……”萧简微笑道，“也挺好，少想些少记挂些，也有益于你养病。师父，我只望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别再像我生命中已经失去的人一样，忽然就都消失了。

　　楼望白没有回答他，萧简不用回头看就知道他肯定又睡着了。幸而他这些话原本也并不是想说给楼望白听的。门外传来“啾啾”两声，是小毒物外出觅食回来了。按照往常，为了避免它到处玩耍时无意间将羽毛飘进食物里，萧简在用饭时段会把它放出去自由活动。小毒物虽然不会飞行，但胜在身手矫健灵活速度又快，抓点蛇虫鼠蚁不在话下，等吃饱喝足，又会回来找萧简，作息十分规律。

　　萧简“嘘”了一声，回头先抱楼望白回屋睡觉。楼望白原本还会装模作样等坚持回到自己卧室才睡，自从萧简长大到有足够的力量后，这位师长也就越发懒散，常常什么时候困了就就地睡觉，反正萧简会把他安置回去。小毒物“啾啾”地跟在后面，到得楼望白卧室之外，萧简回头道：“你别进来。”

　　其实这是惯例了，小毒物也不是不知道，可是今日小毒物似乎特别急躁，也不知想要告诉萧简什么，遭到萧简阻止之后还拼命探进一个脑袋来，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萧简奇怪道：“怎么了？”

　　小毒物又连连“啾啾”了几声，等他走了出来，一啄啄着他的裤脚，拖着他往外走。

　　萧简把它抱起来放到肩上，摸了摸它的脑袋：“别急，你说，要去哪？”

　　小毒物尖尖的喙往旁边一指，示意他往那边走。萧简便循着它的指引一路走，都快走到白若岛的边缘了，小毒物的喙还在往更边缘的地方指。

　　“……你是看我今天挺开心的让我来跳海冷静一下吗？”

　　萧简啼笑皆非，刚问出这一句，他自己便哑了，猛地闭上了嘴。

　　小毒物忽然开心地跳下地，像个扑棱蛾子一样连滚带爬地往前冲，然后在两只和它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紫黑色大鸟面前停下，相对着互相“啾啾”了几声，用脑袋和喙互相厮磨。

　　萧简沉默。小毒物的父母消失了很多年了，忽然间如此父子相认，尽管小毒物肯定很开心，但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鸩鸟夫妇身后的草丛传来轻轻的窸窸窣窣声，一个长长的人影一寸寸地逼近，将三只剧毒的稀有鸩鸟笼罩在阴暗处。

　　萧简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影，他心中已有一个呼之欲出的猜想，却始终不敢说出口，仿佛只要不说出来，这件事就不会成真一般。

　　倒是面前那人率先开了口：“简儿，你长这般大了。”声音温和而清润，丝毫不见应有的邪气。

　　萧简抬起头，面前的人仍然是多年前的模样，一张颇为妖异甚至说漂亮得惊人的脸。在他的童年里，这个人曾是他最亲近的人之一，教过他很多东西，也带他玩耍，给他吃各种好吃的，同时，却也是他多年难以摆脱的噩梦之一。一直到他在楼望白的照看下不再在睡梦中忽然尖叫，这个噩梦仍是时不时闪现于脑海深处，一直看不清、想不透，却有办法令他实实在在地记得那是个噩梦。

　　萧简笑了一下，道：“陆哥……舅舅。”

　　陆温雪“哦”了一声，微笑道：“看来你见过你妈妈，也知道我是谁了，是么？”

　　萧简默认了，陆温雪叹气道：“我都好多年没见到姐姐了。她居然偷偷来见你也不回来找我。”他叹息时很轻又十分地真心实意，几乎弄得人不由自主要和他一起伤感起来，即便清楚地知道他并不是这样多愁善感心肠柔软的人。

　　萧简问道：“你怎么上来的？”

　　陆温雪微微矮身，朝着那对鸩鸟伸出了手，鸩鸟夫妇依依不舍地看了小毒物一眼，听话地栖到了他的肩膀上。陆温雪道：“四周遍布暗礁，唯一安全的通道又被海水灌满了，这些年没人上来打扰，你们想必过了不少安稳日子了。”

　　“周边暗礁虽然危险，但暗礁的总数和位置总是不太变化的。”陆温雪无所谓地道，“那就一个一个试啊，触礁沉船了就换另一个方向，我还舍不得这几条人命吗？”

　　他低头看了看小毒物：“何况还有鸩鸟作为指引，找到这里对我来说轻而易举。”说罢又朝着萧简莞尔一笑：“简儿，我放你过了这么多年快乐日子，并不是找到这里有多难，或是我忽然菩萨心肠了起来……你要谢谢你爹，用一条命换了我这些年的元气难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