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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章·困局 ...

  •   闻人铭是把握人心的高手。

      这一场三军大宴,不论下层将领们如何心中计较,上层领导者们便宣告了他们的自信。自然,对那些在殷州就职,被褚阳的威慑“掳来”的将领们,奖赏也是不能少的,在地方豪强处搜刮来的财物也有了安置的地方。这也是一种对存余百姓的展示,能够让人更为信服褚冷盟军的实力。

      蓝九龄从褚阳处回到冷洇染身侧,神色若有所思。

      “怎么了?”冷洇染从地图和情报中抬起头来,面上还残余着迷惑,“阁主说什么了吗?”

      “他将我在天枢阁内的名字除去了。”蓝九龄回答得平静。

      冷洇染却一惊:“啊?这……除名就代表你不再是天枢阁的人了?”

      “阁主说我对天枢阁的功劳尚未报偿,今后天枢阁‘飞杼楼’上有我一席之地。”

      “‘飞杼’?”冷洇染将纸收拢,用镇纸按了按,想了想,继续问,“阁主应该没有亏待你吧?”

      “可登‘飞杼楼’之人,天枢阁必在不损及自身利益之下全力相助。过去是幌子,挂上名的都是死人,我现在也算是开了先例了。”此时,蓝九龄似乎想起了什么来,喘了口气,神色惊愣,“可——为何褚总督没有在‘飞杼楼’上挂名?”

      尤厨娘指点江山,搜来了全城最好看的餐具酒器,又指挥着从散兵、民兵里找来的帮工,将辎重的情况清点,又喊着褚阳的“行者”们,在城内购置牲畜、干货、酒等等,车载连辙。

      夜幕抱霞,星嵌银河,是个宴饮的好天气。三军之内,寻常军士和将领所享炙肉香酒菜食等相差不大,但相较于平常的糠咽菜配粥和面饼,已经算是一顿盛宴了。

      而在三军的首领这里,则是另一番景象——

      眉眼俏丽的厨娘盛装出席,一身的凝着傲气的眼神信手一扬。沁染着奇异香味的酒被细巧的瓷杯盛满,一道道摆盘精致的烧肉、蔬烩被奉菜的小兵递上,先是冷盘居多,热盘上饱满的颜色在这盛暑中也丝毫不显油腻。

      辅西卫将军邵迪目瞪口呆,冷氏各旧部的代表也被这阵仗所吓到,但主座上的冷洇染则没工夫应答他们的试探,只顾着动刀具切肉,其他人也忙着尝,一时间称赞之声不断。

      闻人铭轻挽着褚阳的手臂,在那副面具的伪装下,自若地扮演着“褚总督亲近幕僚”的角色,每上一道菜,总先自己尝过,再给不怎么动筷的褚阳夹菜。解伯兴坐于褚阳的左席,只微微垂眸,右手执杯,左手却握在浮休剑上,关节微微泛白。

      除了褚阳这里,席上气氛都喜气洋洋。

      尤厨娘转了转眼眸,上前对褚阳敛衽为礼:“主上,今日我双手操劳,您和解先生应该犒赏我些东西。”

      闻人铭散漫的眼神微凝,上下扫了眼尤厨娘,又看了眼旁边的解伯兴,解伯兴正将杯子放下,神色冷淡。褚阳则未表现出什么,只颔首问:“你想要什么?”

      尤厨娘抿嘴一笑,开口道:“主上为阿愁写过不下百种药方、膳方,前几个月我正想向阿愁借您写的‘百花汤’来研究,但阿愁这个心大的说她找不着了。主上,您就再写一张给阿愁吧?”

      褚阳道:“不是要紧之物,我寻空送回去。”

      闻人铭挑眉问:“阿愁是何人?”

      尤厨娘只微笑,却不答他的问话,褚阳知道自己麾下的品性,便侧首对闻人铭解释:“解愁,伯兴之妹。”闻言,闻人铭的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在尤厨娘说话时,解伯兴一直神情思索地看着她,此刻尤厨娘又向他敛衽道:“解先生,前些年我在您和主上身边侍奉、照顾阿愁,无有不尽心的地方,这本是为了报答您和主上的恩情,但今日我不得不向您讨一样东西……”

      解伯兴轻放酒杯,道:“何物?”

      “忠心。”尤厨娘神情肃穆,“对主上的忠心,足以让我等微末之辈在乱世求生。”

      闻人铭思量着她话里的玄机,像是想到了什么,便轻笑一声。

      解伯兴定了片刻,答:“你自己没有?何必向我讨要?”

      尤厨娘自若地走到褚阳面前,拿起她案上的酒具,又侧身去取解伯兴的酒杯,随意将酒泼在地上。酒色侵染着地面,暗沉一片,也惊住了旁人。而解伯兴只侧目看着她,一语不发,褚阳则看向一闻人铭眼中戏谑的光芒,也未出一言。

      尤厨娘用手上的酒具向空酒杯中倒酒,不多时,酒杯便足足满满地溢了出来,可她却没有停下,仍有酒液打湿裙角,一直将酒具中的酒倒尽才停。

      “日光所予一壶,人得一杯——先生之杯硕,自然忠心胜于我等。”尤厨娘俯身将酒杯奉给解伯兴,“请先生尽此杯。”

      解伯兴看着酒杯中的清澈酒液在灯火中晃动起波光,抬眼看了一眼褚阳,她似乎在看着自己,又像在看着一场与她无关的闹剧。

      他笑了笑,眼睛难得地现出亮色,让他整身气质变得清贵起来,像是回到了六年前在解府门前,初见到那位素容女子轻挑帽帘的时候。

      随着白色纱帘的分开,那格外年轻的姑娘递来了一个冷漠锐利,又藏着些迷离的眼神,那时,他感觉到了她身上绝望的寒冷。或许是在她身边停留过久,如今酒入喉中,他也感觉到了那份寒冷,在他的身体里蔓延。

      翰城,暴雨如注。新上任的指挥院事颤抖着手收起伞,在侍女的接引下,绕过走廊,赶向大元帅府主人的书房。不停有雨珠向他的脸打来,给他带来一阵惊惶的湿意。

      如今渊河发了大水,冲破了东边的堤坝,自上次辅西卫回禀战况,已经有六天失去了殷州的消息,而朔州那边的情况更为混乱,侦察前锋似乎难以判断朔州的情况,回复翰城的消息也各执一词,但那份《冷氏讨窃国皇甫贼檄》至少能确定,朔西冷月一带已经失去了控制,冷氏军已经投入了殷州战场。

      想到那冷氏军的首领,冷月山庄长姑娘,指挥院事又颤了颤,那位传闻中貌比天仙的长姑娘可是从大元帅府出去的——不想到头来,竟然是这位的仇敌。

      到了书房,他把头低得极低地行了个跪礼,那上边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起。”

      指挥院事起了身,仍低着头,道:“深夜传召臣下,您有何吩咐?”

      皇甫令的眼睛看着桌上的燃灯,在阴影之中像是溢满血色,但他的神情却有些随意,像是极度紧张焦灼过后的平静,这让指挥院事心中打鼓,果然,皇甫令一开口便把对话拉入了僵局:“禁军既已部署,密卫也该排上用处了。这些年密卫诸事我未有经手,却不想有如此大的疏漏——父皇的无能,我是领教了。”

      指挥院事当作听不到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论,从喉咙里挤出回复:“那依您的意思……”

      “密卫放在朔州和南境,我要他们——尽快剿灭可能的反叛者。密卫都统也不用过来了,明早我直接传军令,你回去后让他们准备一下动身。”

      指挥院事躬身称是,打算告退。

      “等一下。”皇甫令淡笑着侧过首来,“还有——禁军中点五千人查抄北郊南宫家,我要看到在南宫家里待着的人一个不少地被绑在大牢里。”

      在南宫家里待着的人——镇北卫将军的妹妹、以及——辅东卫将军的女儿和王朝的四皇子。指挥院事一骇,嗫嚅地开口:“殿下……镇北和辅东的兵力不下于翰城,倘若……今日镇北将军南宫绝书信中的意思……”

      皇甫令挑了挑眉:“再多言,你便自己卸职吧。”

      指挥院事连忙低头闭嘴,行礼告退。

      面对空荡荡的书房,皇甫令静坐许久。

      眼前似乎走来一位衣着铠甲的女子,她温软美丽的面容上呈现出冷漠的神色。曾经纯粹明亮得像来自天上之境的眼睛,此刻倒映着讽刺和疏离。

      他想起来,在冷洇染还在大元帅府客居的时候,有一次他看着她画山水画时,问出了那句他常想的问题:“洇染,你是否想知道自己的命运?”

      当时她的笔微微一顿,在淡色的远山上留下了突兀狰狞的一笔。她没有答话,只顾着用一旁的绢布吸去过多的墨水,之后,她悬着笔想了想,在留有深色痕迹的地方继续作画,不过几刻,一只极为巨大的猛虎,像是被困在山石里一样,在其中挣扎。

      “我想,我不会知道的,没有谁能看到自己的命运。”她答地又轻又细,看着笔下的神虎,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悲伤,“我就从来没有觉得知道过。”

      皇甫令对着室内漂浮的尘埃,道:“你终究看到了它。”

      北郊再次被围的时候,陈月十分平静。

      她遥遥看向破晓时分涌入北郊的黑影,对同站在瞭望台上的皇甫玦、谭仪道:“四殿下,四皇子妃,今日危急,我无所惧,但二位毕竟身份特殊,若此刻想离开,我便亲自带着南宫千卒护送你们到南境。”

      “濯缨不会行背盟之事,亦不会让月家主踞炉炭上。”谭仪斩钉截铁,却在看向身侧的皇甫玦时语气犹豫,“夫君,皇甫令更可能先除去你这个四皇子,你……快些走吧。”

      皇甫玦淡笑:“不必,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陈月无声咀嚼着这八个字,又看向北方的山峦起伏——萧清想必正疾驰于无人岭中,前往辅东卫军营,而她这里必然得行一招险棋,才能保下所有人的性命。

      很快,南宫家被围。

      南宫众人在一片沉默中被缚捆着押往都内,陈月于队伍最前,虽未被缚,却素容寡面,散发而行,四皇子夫妇在旁乘马。北郊万人空巷,若不是民众被禁军逼退几尺外,必然拥堵着把路给封了,他们低声交谈着,甚至泣涕着。

      到了翰城城门口,晨光已盛,陈月微微一抬手,道:“停。”

      “南宫月,你做什么?”带领禁军的指挥厉色问。

      陈月轻轻拨开随着微风飘散的青丝,神色从容地用无人听懂的语言说了一段话,然后又道:“给你们翻译一下,我姓陈,名月,家住广东深圳,是一个小说家。五年前,我意外昏迷于家中,来到这里。我不属于这个世界,因此,你皇甫令,无权宣判我谋反的罪名。”

      禁军和南宫众人,在片刻的沉寂过后,都是一片哗然——“她疯了!”“这是怎么了?”“她想干什么!”

      “请让我先见见你们大元帅,我有些话,对你们大元帅来说,非常需要。”

      阳光倾泄,照在陈月绝世出尘的面庞上,连带着她眼中的沉静与平和,将那副面庞塑造成另外一副朴素的面容。

      那一位女子,曾在学院档案馆的角落拭去每一本书本上的尘埃,曾经决然地告别舒适的生活,选择一条早已没落的道路。

      陈月最终还是见到了皇甫令,那时南宫众人已像是沙丁鱼一样被塞入监牢的罐头中,而谭仪、皇甫玦也在其中,这无疑是一种宣告——皇甫令是不会因所谓“杀弟”的骂名而有所顾忌的。

      面对陈月,皇甫令看上去十分有耐心,问道:“所以,南……陈月,你想要告诉我什么呢?”

      陈月并不理会他外表的胜券在握,道:“不过是一些猜测而已。二殿下,我的确和冷洇染来自同一个地方,并且,在五年前,也曾和冷洇染有同样的身份。”

      “这我知道。”皇甫令轻轻敲着椅手。

      “是吗?”陈月的嘴角上扬成一个嘲讽的弧度,“你不知道那时发生了什么——我利用上天给我的偏爱,让那些阳星和辅星自相残杀……我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我被上天剥夺阴星的身份,众叛亲离,只得隐姓埋名于世,但那又如何呢?阳星、辅星皆死,而我独存。”

      皇甫令低笑一声,眼中冰冷:“你觉得——她也会亡了我?”

      “亡你的不是冷洇染。”言罢,陈月的眼中燃起火舌,她无声地大笑,对面前的阳星道,“我、冷洇染、褚阳,来自异世,与你们这些人,毕竟是不同的。而褚阳是客星,比我、比冷洇染来得都早,你可能不明白,其实自打二十二年前客星降世开始,上天就再没有选过真正的双星。”

      “亡你的是规则,是你们所谓的天命!”

      “疯言疯语。”皇甫令笑了笑,敛下眼帘,对两侧士兵下令道,“拖下去,随便找地方解决了吧。”

      在身后士兵的控制之下,陈月挣扎着说:“我死了,不知道能不能回到家乡,又能不能把冷洇染也捎回去!你是她的阳星,你会有什么下场,我也不知道!如今这里乱成一锅粥,谁也不知道最后是什么结局——今日你对南宫下手,明日各大世族便会群情激愤,褚阳也会加速她的进攻,最后中原分裂,大家都得不到好。”

      皇甫令施然起身,语气清淡地落下一句:“堵住她的嘴。”便向外走去。

      陈月竭力挣脱手腕上的痛楚,发丝散乱在她额前,让她看上去像厉鬼般可怖,她大吼一声:“皇甫令,你可没有任意妄为的资格!”

      皇甫令停住了脚步。

      《冷氏讨窃国皇甫贼檄》与《褚氏讨皇甫檄》传遍朔、殷两州,在冷氏旗帜遍插殷州的同时,天枢阁面上沉寂,暗中却大展身手,排除皇甫、敌国的暗探。

      褚阳与闻人铭、解伯兴坐镇昶城,余蘅守后方临城,冷洇染与蓝九龄坐镇朔州与翰城、殷州三界交会之处,加紧操练人马。

      但时局变动得极快,凌州的豪族刘氏攻入凌州府,在向殷州寻求合作的时候,也带来了翰城的情况——南宫月献上南宫之权势,被皇甫令封为国师,北郊南宫瓦解,四皇子、四皇子妃囚于皇宫,不知消息。

      褚冷盟军没有回应他们,只陈兵渊河岸,准备着渊河水退后的大战。

      为了南宫家,褚阳再次披甲上阵。“用我全力换南宫之生”的诺言换了一位践行者,褚阳希望早日将那位践行者,也就是陈月从牢笼中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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