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于飞》安依

80、079

　　往事历历在目，洪泄如虎，浪涛声汹涌奔腾，便是隔着千百里的地方都能听到汹涌的浪涛声。那一场祸事，七万无辜百姓丧生，数万顷良田尽毁，房屋倒塌无数。
　　但阳和保住了，
　　太子爷保住了。
　　前去炸堤的太子亲兵尽数死于水中，无一活口。而那名涉事官员和其他与之有关的人员全部被梁簌处死。
　　那场人祸，被她盖上天灾的帽子掩盖。
　　但，
　　死了那么多人，这是大周开朝建国来的最大惨案。并不是一句天灾可以轻易掩盖过去。周帝让梁相着手调查此事。因为前陈决堤的前车之鉴，首当其冲被查的就是修筑堤坝的官员，一条沅和，牵扯了上百官吏，严刑拷问，层层盘查，终究还是查出了蛛丝马迹。
　　梁相请了她入府，她进了书房，就看到跪在地上的父亲。还有散落在地上的卷宗。
　　她弯腰捡起，发现上面写着的是关于决堤的口供，原来那些奉命去炸堤的人有活下来的。她还以为全都处置了。还有那涉事官员的分赃账目。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大哥，你倒是说说，我该拿你如何？你又想如何？我梁家一门荣宠，位极人臣，享尽了富贵，你还想如何？难道还望着金殿上的宝座不成？想着窃国成诸侯？”
　　“二弟。”
　　梁弘没想到，查了半年，从沅河头查到沅河尾，查处了数百人，走访了数千里，最后指向的却是自己的家人。他见梁簌伸手将大哥扶了起来，却没有求饶：“叔父既然私下找了我与父亲，想来是不打算将此事禀承陛下了。想法子掩了即可。”
　　“想法子掩了？如何掩了？杀光那些炸堤坝的太子亲兵，杀光那些与你父亲有勾结的涉案官员，或者你连我也一起杀了，如何？如此便没有人再知道你们父女干的事情。你父亲从小爱财，爱经营之道，但我至少认为他懂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没想到会犯这种糊涂。而你呢，你是太子妃，是未来的一国之母，是这天下人的母亲。死的那些人都是你的臣民，你就是这样做国母的，七万人，便是尸骨堆积起来，都能成山了。你如何睡得着，如何过得去心上的那道坎。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你还派人截杀那些炸堤活下来的太子亲兵，派人扰乱我的调查，制作假证据串通涉案官员，为你爹掩盖罪名，你真是个好女儿啊，可你还是个人吗？梁簌，我从小教你的仁义道德，礼义廉耻，忠君爱国，就是这样的吗？你回答我！”
　　“叔父，错已犯下。但至少保住了祁越的命，我管不了其他了。”
　　“祁越身为太子，有对天下的责任。你以为你是在救他吗？众口铄金，若你做的事情有一日被揭破，大白天下，你让他如何自处？累累白骨只为他一命，他还如何能问心无愧的坐上那高座，如何还能说我大周反陈师为了百姓为了苍生为了天下。”
　　梁簌攥紧手指，肩膀微微颤抖。
　　“二弟，你不要说气话。纵使我和簌儿有千错万错，但打断骨头连着筋，都是一家人，你不能看着我们死。我们死了，梁家还能支撑下去吗？大哥答应你，收手了，再不赚这些要命钱。你想想法子，簌儿她也知道错了。祁越毕竟是她丈夫，她不能看着人死。那时候情况紧急，也只能炸堤。只不过没有想到炸堤的后果如此严重，持续了几个月，死了七八万人，这也是我们不想看到的。”梁国丈拉住梁相的手，他知道自家弟弟的性子，心中家人最重，嘴上话虽狠，但却护短得厉害，不会看着他们出事的。
　　“一半家产。你捐一半家产出来，救助那些死去的百姓。另外，沅河上所有有问题的堤坝重修，你出钱！”梁相看向自家大哥，见他张着嘴，似乎被吓到了。
　　“二弟——”
　　“你若是做不到，那我明日自去宫门口请罪，向陛下禀明一切，这治家不严的罪名我担。你们也血债血偿，以命抵命。”他扔下一句话，拂袖离开。
　　梁国丈上前拦他，被梁簌拉住。
　　“簌儿，同你叔父再求求情。”
　　“叔父一言九鼎，说不动的。爹，你准备银子吧。”
　　这事终究还是过去了。
　　却成为了埋在梁簌心里的一根刺。
　　修筑堤坝，耗费千万，梁国丈根本负担不起，打起了金佛的注意，天下大同寺千万，积少成多，也是一笔巨款。梁簌知道的时候，事情已经发展的不可控制了。她坐车前去相府，想找叔父表明父亲所为，共同寻找解决之道。她知道，爹自小颠沛流离，过的极苦，人缺什么就越对什么有执念。虽有家财万贯却依旧看不透世情，舍不下对金银的执念。
　　可没见到人，却在书房外听到了他与幕僚的对话。
　　“原以为大哥糊涂，簌儿是个清醒的，却想不到心思如此歹毒。比起蠢笨却更让人担心。若日后祁越即位，她为后，只怕大周要不太平了。眼下我还真的有些犹豫了。”
　　“相爷是觉得，要换太子？”幕僚开口。
　　梁簌屏住呼吸。
　　“祁越性子温和，待人和善。但簌儿性子刚强，有主意儿，祁越怕是管不住她，日后可能会受其反噬。眼下我为相，簌儿为太子妃，我大哥就敢打着我们的名号惹事，若真有一日，祁越称帝，我压制不住大哥和簌儿，我梁家恐怕就要成为大周的千古罪人了。”
　　“可废了太子，又该立何人？凤王？”
　　“祁凤那小子，倒是块好料子，只是心性不定，性子野，这朝堂坐不住。但若是他和沅儿能成一对佳偶，我倒是乐见其成。罢了罢了，操这些闲心做甚？”
　　“相爷，那这些证据该如何？呈给陛下吗？”
　　梁弘摇摇头：“一步错，步步错。陛下那儿我没有第一时间报上去，还替他们善了后。这手沾了血，就再也洗不净了。眼下我还有什么颜面把自家的丑事捅到陛下的面前？”
　　“那相爷您的意思是，毁了？”
　　“不，留着，封起来藏好。若真有一日祁越即位，能得太平便罢。不能的话，这些便是一柄高耸在簌儿头上的宝剑。”
　　想不到叔父竟然是如此看她的，她离开书房，一时不知该如何做？失魂落魄的走出相府。
　　回到太子府，问了下人，说祁越还在书房处理奏折。她走进去，看他低着头，手上握着朱笔，食指上还沾着墨迹，身旁是半人高的奏折，另一边处理完的奏折也堆了厚厚地一摞。
　　她想起，他们好不容易挖通阳和外出的通道，得到的消息却是太子殿下巡查河道，遇到山体滑坡，遭埋。挖了几日，天可见怜，她才看到奄奄一息的他。可开口问的依然是百姓？
　　他从小学的是儒家仁政爱民，学的是他父亲待民如子的思想？
　　若是知道了，
　　为了自己的性命，
　　死了七万人，
　　他还能活的下去吗？
　　哪怕舔颜活着，这帝位他绝对也无颜要了。他这十余年，殚精竭虑，为圣上分忧，每年光是巡查河道和那些旱灾城镇就花费大半时间，脚程万里。她怎么能让他功亏一篑。他一心想和他父亲一样做仁君圣主，流芳百世，她怎么能成为他的污点？
　　她上前，搬了椅子，坐在他的面前。
　　祁越看她一言不发，脸色惨白，担心她是不是病了，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你怎么了吗？不是去相府找沅儿聊天去了吗？你们吵架了，脸色这么难看。”
　　梁簌握住他的手，用前所未有地认真语气问他：“如果我和祁凤同时出事，你会救谁？”
　　祁越被她问的有些迷糊，想着是不是梁沅又找她聊了些奇怪的东西。
　　“一起救！”他回答的很快。
　　“只能救一个！只能选一个！”
　　祁越一想，祁凤应当能够自保，而且眼下并不在这里，罢了，偏这一回心应当没事：“先救你。”
　　祁越，你做了选择，
　　而接下来的选择，就该我来做了。
　　你愿意为我舍弃兄弟，
　　我便愿意为你舍弃亲人，
　　全你的贤名忠名圣主之名。

　　梁弘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