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别压我尾巴吗》陈敬荣

7、第 7 章

　　盛安寺内，一阵阴风卷着雨水，从方丈和众弟子的法阵中涌出来。一个小和尚被那一瞬间的爆破崩坏了眼睛，坐在地上咿呀直叫。
　　女子站在原地，头发纷纷飞了起来，她的衣服零零碎碎，身体也开始腐烂了。女子已经不是妖怪之身，当年她以为自己死去了，可自己的怨念却拴着她迟迟不能转世投胎，直到有一天，她忽然嗅到了从未见识过的极浓阴气，自那时候开始，她的怨念一点一点从阴气中吸得了力量。
　　等她再站起来，已经是执念支撑着的怨灵了。
　　女子到处附身，身体完好时，她也明得世事，身体腐烂时，她的意识仿佛也会随之涣散。
　　她抬起手，看见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势不可挡的腐烂起来，而她竟然意识尚存，不断变浓的阴气环绕着她，撑起她这副身体。
　　女子向前一步，方丈和众弟子便后退一步。
　　她抬起头，望着不远处的镇灵塔，忽然浑身一震。女子一愣，那震感又向她袭来，一种强烈的熟悉感正召唤着她，片刻后她便明白了那熟悉的感觉是什么。
　　“我的……骸骨……”女子的语言变得破碎起来，人类的身体终究不能容下她。刚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她嗅到了鸣洄特殊的身体，想夺过来占为己有，却被中途杀出来的钟不让给拦住了，她比谁都明白，是这不明来历的阴气让她第二次站了起来，她不知道阴气何时会散去，所以迫不及待的想再见一次当年的小和尚。
　　亲手杀了他。
　　现在她的骸骨就在不远处呼唤着她。
　　正在这时，一个和尚跑过来，“方丈！不好了！”
　　老方丈皱眉，“怎么了？”
　　“镇灵塔不知为何忽然哀鸣起来，几位首座已经快顶不住了。”
　　老方丈回头看向女子，“看来不能再让她靠近了。你们快快退下！全体赶往镇灵塔，协助他们四位，这里我来拖住。”
　　“是！”那和尚道，然后带着其他人一路奔向镇灵塔。
　　“我本想劝你早日投胎转世，莫要留恋苦海。”方丈道，他双手合十有又慢慢张开，运天地之气，“但你执迷不悟，就莫怪我不再手下留情。”话音一落，女子脚下的法阵再次亮了起来，方丈捡起地上栓水桶的麻绳，将那绳子向女子扔去，绳子仿佛有生命一般，立刻变长，将女子紧紧捆住。
　　女子扭动着身体，奋力的挣扎着，一道道阴气从她身体里被挤出来。
　　“你莫要再动，否则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方丈大喊道，“不要再向前了！”
　　女子不听，依旧拼命的想挣脱绳索，嘴里的语言也变得更加模糊不清。
　　“他……他！”女子一直重复着，那尖利的嗓音惊起了一片飞鸟。
　　老方丈一闭眼，长叹一口气。
　　“你要寻的人，是空然大师。当年妖怪作乱人间，空然大师随我寺众弟子除妖降魔。在树林之中发现了你，他早知你是妖，本可以当时就杀你，但是他没有。自古妖佛不两立，空然大师已仁至义尽。”
　　“空……”女子第一次知道她所爱之人的名字，可嘴唇不听使唤，她已经无法把那名字完整的重复一遍了。空然是普度众生的大师，当年山洞里那个照顾她的小和尚，才是她要寻的情郎。
　　女子想问空然俗名为何，可自己已再说不出话，她只能哀嚎，可那绳索越捆越紧。
　　就在这时，刚刚散出去的阴气又扭头向她飞来，一道一道钻入她早已残损不堪的身体，法阵外大雨倾盆，女子从未赶到过这般痛苦，让她感觉自己几乎要碎掉了，绳子已经绷到了极限，阴气还在往女子身体里钻，片刻后，一声巨响，女子的撑破了法阵，老方丈一口血喷在了地上，女子彻底失去了意识，没有杀方丈，而是直奔镇灵塔。
　　一众和尚正围着镇灵塔施法，可不管怎么做，镇灵塔都不住的颤抖，忽然，一个黑影闪了过了，眨眼间就将镇灵塔撞了一个洞，几位首座再坚持不住，纷纷倒地。
　　女子带着已经看不出人样的□□，飞进了镇灵塔，骸骨就在她眼前，她向着骸骨冲过去，只是不料，一个大网将她死死的罩住。
　　佛光在塔内亮起来。
　　前方照亮的，除了她的骸骨，还有另一个人，那人端坐在骸骨旁边，似乎在等她，她在大网中，渐渐恢复了意识，定睛一看，才发现那袈裟下只不过是一具白骨。
　　“空然，你去哪里？”
　　女子眼前忽然一片蓝，耳边也静了起来，雨都停了，悦耳的虫鸣在她耳边响起。
　　一个老和尚，拦住了空然。
　　空然背着自己打包好的衣服，“师父，我想离开盛安寺。”
　　老和尚摇摇头。还没等说话，外面就有其他弟子赶来，说在山上果然发现了妖怪的踪迹。
　　空然一愣，脸色立刻变的苍白。
　　“师父！”
　　“你以为你每天都偷偷跑出去，为师会一无所知？”老和尚问。
　　“师父，这世间妖怪并不都是穷凶极恶。”
　　“傻徒儿，你随为师多次斩妖除魔，见过那么多黎民百姓被妖怪折磨的痛苦不堪，怎会还有这等天真的想法？”
　　“可她并非当时作乱的妖怪，若她没伤百姓，我们又何故苦苦相逼？”空然跪下，向老和尚磕头，“出家人慈悲为怀，还请师父放她一马！”
　　“我看你是被妖怪迷惑了心智。你用什么证明，她未曾骗过你？你若能说得出来，我就放了她。”
　　空然抬起头，忽然脑内一片空白，情向来不知所起，用什么证明……
　　“空然，人非圣贤，皆有过错，我盛安寺世代斩妖除魔，从未乱杀，人与妖本就不能共生，就算他今天不杀人，总有一天，她也会把手伸向百姓。你见过的苦难还不够让你对生命心生敬畏吗？今天放了她，你又知道来日会有多少人为了你而受苦受难。你随为师去降服妖怪，潜心修佛，你天资聪颖，为师不想放弃你。”老和尚道。
　　空然跪着一眼不发，久久沉默后，应了一声，“徒儿明白了。”
　　转眼，女子又看见了当时的山洞，空然和其他几个盛安寺弟子一起，用石头堵住了洞口，在石头上施加了封印，空然一直面无表情的念着，只是念道最后一句时，眼泪忽然从他紧闭的睫毛中留下来。
　　空然的咒语，断了。
　　几年之后，空然进京参见，当时他已经是一副成熟男人的模样了，路过遇到一个算命的瞎子，瞎子说空然，是个假和尚，空然的弟子很生气，空然却点了点头。
　　瞎子仿佛能看见他点头一般，得意的笑了，“你一生修佛，却难逃红尘，哀哉，哀哉。”
　　空然没有回应他，只向前走去了。
　　岁月在女子眼前滚滚而过。她再看见空然，空然已经穿着塔里这件袈裟了。他在地上画了阵，然后坐在了女子的骸骨旁边。
　　“孽缘未尽，余情未了，业障不灭，我终究难成正果。”空然道，“当年师父问我何以证明情之深，我不知，未答，直到去山洞拾你骸骨那日我才明白。佛谓众生平等，我度天下人，却无人度我。我只得在此等你，你若回，法阵可助你悬崖勒马，早日超生。你若不回，我便在此护你永远。”
　　空然一边说，一边闭上了眼睛，“是我负你。生不能相随，死定会相伴。”他道，佛珠停止了转动，大师再无呼吸。
　　种种过往如梦境般重现，又瞬间在女子眼前散开。女子再不可抑制心中思念，在法阵内嚎啕大哭起来，可她早已被不明来历的阴气腐蚀，就算是空然留给她的阵，也再无法将她超生。
　　女子的身体正一点一点的消失，她挺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向空然伸出手去，想再摸一次空然的脸。
　　只一指距离，女子咬牙向前一抓，自己却化作了飞沫。
　　空然依旧端坐着，镇灵塔里悲戚的余音戛然而止。
　　法阵消失，空然手里的佛珠不知为何散落了一地。
　　寺庙外几位首座站起来，想要重新对镇灵塔施法，只是不知为何，镇灵塔整个变成了黑色，血水从砖缝只见涌了出来，几位大师法阵还没有拉开，镇灵塔便在一声轰响中倒塌了。一个半透明的黑色怪物，缓缓站了起来，从他脚下生出大火，迅速吞没了盛安寺。
　　.
　　另一边，钟不让快马加鞭的赶到盛安寺，他还没到盛安寺里，就已经见到了那火光。
　　盛安寺的弟子纷纷跑了出来，他们根本无法镇住那巨大的黑色怪物。
　　“这么大雨都不灭，这可不是普通的火，是地狱的业火。”钟不让道。老方丈这才发现他，“你是什么人！”
　　“别管我是什么人，好歹是人就行了。”钟不让下马，两指并拢，一道道蓝光从地上飞起来，变成了一个罩子，盖住了盛安寺，业火扑在钟不让的结界上再不能向两边蔓延，那个巨大的黑色怪物也被结界拦住，它大吼一声，震耳欲聋，不断的向结界撞去。
　　“现在阴气太重了，这个东西早就不是你们当年镇住的妖怪了，我只能拖它一会要想镇住它，必须等太阳出来，阴气退去。”
　　站在钟不让身边的小和尚刚松了一口气，只听“咔嚓”一声。
　　钟不让的结界在怪物的撞击下裂开了一个大口，蓝色的结界碎片飞了漫天，那怪物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
　　钟不让无奈一摊手，“但是能不能托到天亮，就是个问题了。”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