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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三天(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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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世界上大部分的有情人,给别人告白之后,最不愿意、最讨厌听到的回应,是对方口中那句犹豫不决的“对不起”之类的吧。
詹洛冯沉默着,沉默着,偏偏用一句延宕颤抖的“对不起”,草草了断了自己混乱的思绪。
车里的那首歌,终于又到了旋律的尾声
静默的氛围,总不可能自己就活跃起来;尴尬,也不可能自动就消失了。
两个人里面,总是得有一个人先开口,破这个局面。
大约几分钟凝固着过去……
终于,又是她先开口了:
“本想等你自己发现的,可是……算了,还是等不到。”
詹洛冯支支吾吾,脑海混乱,在这一刻之前,她从来没设想过安橼会对自己有这样长久的坚持……那句对不起,是真心实意的。
安橼:“你又不打算说话了吗”
詹洛冯心中纠结不已,不知为何,胆小的不敢接话。
安橼:“算了,你总是这样,心里遇到什么乱事,逃避就行了。”
詹洛冯听到这话,被击中心中不愿承认的弱点,便更加泄气
安橼心中的失望,从自己不小心脱口而出告白的那一刻开始,不断地累积、累积,到现在已经压到她喘不过气来,但她还是很保持风度的说着:
“今天,本来是十几年来最开心的一天,怎么给弄成这样结果了,估计,恐怕,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了吧,反正,我也没打算跟你做朋友,如果……算了。”
安橼从来都不是被偏爱的那一方,可相比安橼起来,被偏爱的詹洛冯更像一个怯懦的胆小鬼。
“就当我没说过。”安橼丢下这句话后,匆匆转身,抽身离开了。
甚至她转身离开的那一瞬,仍在小心控制情绪,把车门轻轻合上,不发出任何恼人的声响。
就算自己丝毫没得到回应,也不愿意撒气把车门使劲碰上,她不愿给詹洛冯带来一丝的心理负担。
詹洛冯听到周身传来车门合上的声音,头也不敢抬起,任由着身旁的副驾驶座位,就这样空了。
安橼迈着缓慢的步子,放慢了脚步上楼,她走到3楼停顿了好久,没人跟上来;她走到4楼舒了口气,没人跟上来;她走到5楼看了看窗外卷起的云,没人跟上来;终于她在家门口等了好几分钟后,见没有动静,心中自嘲,进而决绝地打开门,进屋,躺在沙发上,像没了精气神一般。
她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看了天花板很久,让自己放空,麻痹,可转瞬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起身之后便开始飞奔下楼去。
一走出楼梯道,安橼便往停车场那里张望,远远看到车窗上的玻璃没有了雾气,似乎已经人去楼空了。
“詹洛冯,你还在吗?”
安橼到了停车场的位置,还隔着很远,就开始连声唤着詹洛冯。
她想到詹洛冯恐怕现在全身又只剩下几十块钱了,连一晚上的旅店钱估计都垫付不了,而且,那房子钥匙还都在自己身上。安橼暗自埋怨自己,怎么忘记她已经没钱了,大晚上的,再怎么生气,再怎么波澜起伏,也不能丢下她一个人呀。
安橼快步到了车前,果然,车子已经被锁好了。
詹洛冯又没多少钱,车也不开走,能去哪,安橼看着空荡荡的车子,心里焦灼不已。
她站在车前,眉头紧锁,自责焦虑。
突然,安橼感觉肩膀被人握住,很用力,她有些被惊到。紧接着,耳畔那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找我吗,我在这儿呢。”
听到她的声音后,安橼的心,终于稳当了一些。
空荡荡的停车场里,安橼扭身,二人对视
安橼望着詹洛冯,她似乎跟刚刚在车里时很不一样了,詹洛冯此刻的眼神,变得坦荡但却饱含柔情,连语气都变得不再躲闪或者故作荒诞。
安橼却仍心系眼前这家伙的心理状态,开口道:“跟你说的话,可以就当没听过;
房子车子那些,你总会东山再起,到时候还我就行了;
别有负担,今晚上,总得有个地方去吧,别想了,上楼吧。”
詹洛冯站在安橼正对面,望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那我要是东山起不来了呢。”
安橼:“那也没事,我不会……嗯…你要是想还,可以慢慢还。”
詹洛冯抬头看看天空,揉了揉眼睛,讲着:“先还17行吗
安橼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问的,不知何解
詹洛冯把17块放到安橼手心里,“这是小炎钢笔的,你先收下,从现在开始,我们之间,就只剩单纯的我欠你的了。”
詹洛冯的脸上,随即展开一个温柔的笑容,像个孩子似的开心地说到:“兜里还有5块,我带你出去玩吧”
兜里还有5块,天大地大,恐怕什么都玩不了吧。
可安橼却笑,低头答应了。
偌大的公交,像个孤独的守旧者,穿梭在车水马龙、早已日新月异的江城怀抱里。
窗外每隔几分钟,就会经过一个江城的符号,隔江对望的龟山蛇山,像天堑一般的长江,江鹤楼,长江大桥,江城大学,江汉科技大学……
早已经过了华灯初上的时刻,此刻的江城,流光溢彩,夜晚正刚刚开始。
703路夜车,车内只剩安橼和詹洛冯两人,时间静静流淌,詹洛冯的眼中,不断地闪过窗外更迭的景色,以及车窗上,映照出的两人相依而坐的光影。
“又是这里吗”安橼见又被詹洛冯领到了江科大里,开口问了句。
“朝花夕拾嘛。”詹洛冯答道。接着,她温柔的看着安橼的眼睛,看的安橼似乎忘记了刚刚的争端。
两人漫步,不紧不慢的,自在悠游地在这校园里行走着,校园里八十年代老筒子楼墙皮透着旧风,路旁参天的梧桐却在茂盛的生长。
“你看,大学四年顶个球!”詹洛冯欣喜地给安橼指着看那雕塑。
安橼也抬头去看,会意地笑了,随即取笑着:“明明建校纪念碑来着,都被我们给传歪了。”
“只怪当年不知道谁设计的,把这纪念碑非得弄成四根柱子顶一个大球。”詹洛冯转而又望向安橼,继续讲着:“嘿嘿,还好咱们大学是五年,不算顶了个球。”
安橼想到那大学的五年,又想到如今,怎么都像一场梦似的。
“过来吧,坐坐。”詹洛冯已经坐在台阶上,她擦净身边的位置,邀安橼和自己一同坐下。
两人坐在“大学四年顶个球”这座偌大的大理石纪念碑下面,看着对面青年园的杉树。
白天,这里会是一片人声鼎沸,江科大里的年轻情侣会在这里相约,会走在石头小道上,聊着只有对方知道的心意;可到了夜深人静,这里就变得静悄悄的了。
詹洛冯主动说起了话:“安橼,你觉得,我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安橼:“你指什么时候。”
詹洛冯:“以前也好,现在也好。”
安橼想了很久,仿佛释然一般笑了,说道:“呵呵,本来准备回你,为什么要答你这个问题,结果想到,今晚,那样丢盔弃甲的话都说了,你这个问题,算是文科数学了。”
安橼罕见的开起了玩笑,变得非常释然。詹洛冯也被感染的放松了姿态。
两人的氛围变得十分惬意轻松。
安橼讲着:“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觉得你傲慢,什么,我叫詹洛冯,三点水的洛,两点水的冯。你这套开场白我到现在都记得,真是,那股子不屑劲,当时我可不怎么喜欢你。”
詹洛冯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时候不是年纪小嘛。”
安橼接着讲道:“后来发现你这个人呢,也挺有才华的书画文学什么的,当时心里还挺憧憬的,你说,人年轻的时候,怎么就会被这些特质吸引。”
詹洛冯也开始卖乖:“那还不是因为我的才华感染力太强。”
安橼也学着詹洛冯开玩笑的语气,说:“我看重的可是你的外表。”
詹洛冯见安橼说的是玩笑话,但这语气仍旧是正经,对比十分明显,心里不免暗笑,真是一身正气太难洗了。回应着安橼:“那也算我本事。”
安橼:“可,这次见你的时候,你的外表变了好多,和以前比。”
安橼把外表这两个字念的很重,詹洛冯听出来了这话是什么意味,安橼说中了她心里最介意的部分,却还是执拗地装作不懂,按照正常思路回答:“那也很正常嘛,都一二十年过去了,我再不变化,那可不是成精了。”
安橼:“詹洛冯,不知道你清不清楚,我不是在指这些。”
詹洛冯自嘲地笑笑:“换,换个话题吧,你就不能接着吹我的才华嘛,二十年不见,怎么还一直关注外表啊。”
安橼语气不紧不慢地说着:“又逃避啊,也行吧。可是,逃避,不一定就会安全,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
詹洛冯不语,明白安橼指的是什么,过了好久才回答:“你总是聪明的。”
安橼:“我不知道这些年你和江琳都发生了什么,我以为你和她在一起是幸福的,所以就算她和我心心念念的人在一起了,我也不感到讨厌她或者什么的。
但这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不再那样想了,我第一次怨起了江琳。
18岁那年我见到的人,是一个叫詹洛冯的女生,清高,却也孩子气,谁说她像男生,她就气的臭脸;38岁再见的那个人,仍是詹洛冯,可是,看上去却那样坚硬,陌生。”
听到这里,詹洛冯感觉像是被安橼戳中了软肋,再也不打算逞强什么了。
安橼接着用略带痛楚的语气说道:
“江琳想要的是一个男人,可我,喜欢的一直是那个女孩儿。
她没有权利去硬生生的重造你,造一个你抗拒的形象。”
讲到最后一句,安橼的语气变得有些怒意。
詹洛冯苦闷地自嘲:“我知道,一直也都知道,可我总是以为,我若是退步了,天下就能太平了,一段关系里面,人总得要牺牲吧;
我也难受过,怀疑过,可是像你说的那样,逃避,逃避是解决问题的唯一真理,逃避真的很好用,每当我穿着那些不合身的西装的时候,真的很想回家藏起来,可是,不去想不就行了吗,生意还是能继续做的,生活还是能继续过的;
后来过了好久,我终于才明白过来,她这是画饼充饥,我也只是掩耳盗铃,都是可笑的,整个二十年都是荒诞的。可当我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我发现,我的人生已经过去大半了……”
詹洛冯罕见的坦白心声,安橼一面感动,一面心如刀绞,难以自持。
自己珍视的,竟是别人不屑的。
“安橼,谢谢你,你总是看破我。今天在车里,我说对不起,我是想表达我的歉意,我的感谢,我的自责。你对我的,雪中送炭也好,细水长流也好,都让我太感动,可当时,我脑海中只有一句对不起。”
安橼笑笑说:“别在意,我没事,也是我自己这次做事情欠缺考量,急匆匆地就先入为主了。
擅自给你赎回了车子房子,我知道这已经够给你压力了;在这之后,又不理智地跟你告白,可真像极了逼别人以身相许,我知道你当时心理负担不比我少。
没事,现在至少你有个住的地方了,钥匙你还是收下吧,我等着你东山再起,美国的机票最近也不是很贵,等过两天,我还是回去做我的大学教师,你也不要再有压力了,回美国,嗯,回美国也不错。”
安橼说着,开始从包里拿出钥匙,再一次又朝詹洛冯手里递。
詹洛冯也伸过手去……
但是,却根本没管钥匙,只是紧紧地抓住了安橼的手,坚决果断地说着:“不,别回美国,你要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