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洛听青

4、第四章

　　阿弋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的，她梦见一条很长的河，河水平静无波，一丝涟漪也不泛，也看不到尽头，如同流淌在画上的死物，那河与岸的边缘开满了红色的花，形如龙爪，红的灼眼，花丛中有一个人背对着她低头静静的跪坐着，披散的长发下一身繁复的暗红色衣袍压住双脚摊在地上，袍子上绣着奇异的纹路，没有特别的形状，却能让人看得入了迷。
　　那人坐在那里，仿佛安静了时光，让人忍不住的想靠近。
　　然后那人偏过头，朝着河水的方向动了动嘴唇，阿弋目瞪口呆，那张脸，分明是她自己的脸！
　　阿弋听见一个声音。
　　“落渊。”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河水突然翻滚起来，水底下有一团白光包裹着一个人影缓缓升上来，等光圈散去人影显现出来稳稳站在水面上的时候阿弋又惊了惊，是顾远，束了长发一身黑色汉装的顾远。
　　顾远踏着镜面一样光滑的水面慢慢朝那个人走近，脸上携了她从不曾见过的温柔笑意，岸边跟她长的一样的人也笑着站起来，挥手让身边的彼岸花往两边退让，生生给顾远落脚处开辟出了一条干净整洁的路。
　　然后顾远走到那个人身边，长臂一伸把人揽在怀里，那人也温顺的靠在他胸前，画面异常和谐，阿弋看到顾远嘴唇动着，好像在说着什么要紧的事，可她一个字都听不见。
　　顾远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存在，视线突然转向她的方向，嘴里不停的在说着什么，阿弋却怎么也听不到，她着急的不行，忍不住朝顾远迈了迈步子，却一下子踩空掉进了那条河里，河水冰凉刺骨，阿弋张开口想要呼救，河水一下子灌进她嗓子里，她喘不过气，连扑腾的力气都没有直直的往下坠，睁眼看到的，是隔了水波的顾远刻满失望的脸。
　　“醒醒！”
　　阿弋被吓得一下子弹起来，顾远也因为她的大幅度动作连忙往后仰了仰：“啧，大早上的抽什么？手都快打到我脸上了，你是对我积怨已久还是怎么？”
　　“顾先生！”阿弋还有点错乱：“你要跟我说什么？”
　　“哟，还问我要说什么？您先看看时间，这都几点了？班还想不想上的？还要老子来叫你起床，你怎么不睡着别醒直接让我帮你打个120呢？”顾远脸绿得都快长青苔了。
　　“对不起！”阿弋揉揉脑袋下床，天已经大亮了，不用看也知道时间不早了，刚刚只是在做梦。
　　只是那个梦境太过真实，包括呛进她口鼻里那些苦涩的河水，现在醒过来都觉得嗓子处有些淡淡的不舒服。
　　不过，到底只是个梦，阿弋偷瞄了一眼板着脸往外走的顾远，就说顾远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表情呢？还有那个跟她长得一样的女人，现在回想起来好像也不是那么相像，那个人好像要更出尘更漂亮一些……吧。
　　可是她叫的那个名字，那声落渊。
　　阿弋穿鞋的手顿了顿，她现在已经不记得那个人的声音是什么样子了，但那两个字却一直烙在她脑子里。
　　落渊。
　　落渊。
　　落渊。
　　不急不缓的呼唤，仿佛一圈圈涟漪，无休止的荡进她脑海深处。
　　奈何多了个人，对于突然拎包入住的白兑阿弋其实很不开心，因为他的到来意味着她每天要多做一个人的饭多洗一个人的碗，简直不能更郁闷，当然房子不是她的她也不能有什么意见。
　　然而顾远这个房东明显也不喜欢白兑，这点从他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见到白兑就能秒变包公脸就可以看出来。
　　“联系姓纪的女人。”
　　顾远这几天一直早出晚归，略有点忙得脚不沾地的既视感，一回来就来了这么一句，完全没看分坐两边的白兑和阿弋，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找到了？”白兑接话倒快，阿弋乖觉的过去接过顾远手上刚脱下的外套。
　　“嗯。”顾远看了一眼白兑难得没恶言相向：“让她跟我去看看是不是。”
　　“提灯人就是提灯人，寻魂果然是一流啊！”白兑笑眯眯的点点头。
　　“你就是说我其他方面不行呗？”顾远凉嗖嗖的来了一句。
　　“哎…喂！纪小姐啊？”
　　阿弋：“……”号码都没按全你喂个毛啊？
　　顾远瞟了一眼自言自语打电话打的貌似很流畅的白兑没再说话，抬眸扫了阿弋一眼，阿弋连忙往后退了退。
　　顾远：“……你干什么？”
　　阿弋：“……”条件反射怪我咯？
　　倒是一边的白兑噗的一声笑出来：“还不是因为你这个炸药包平时没少炸火，小姑娘是被你虐多了有心理阴影条件反射而已哈哈哈……”
　　阿弋：“……”虽然是这样没错可你当着人说得这样直白真的好吗？
　　顾远竟然没说什么，只是多看了阿弋一眼垂下眸子往楼上走，阿弋被他看得愣了愣，她怎么感觉顾远情绪突然有些低落？
　　那边白兑笑完开始正儿八经的开始跟纪小姐打电话，说话的时候温文有礼，嘴角挂着浅浅的淡笑，一派绅士风范，角色转换自然，完全没有刚才笑的跟个抽风病人似的负担。
　　白兑讲电话的时候是闭着眼睛的，阿弋晃了晃神，只觉得此情此景她好像在哪里见过，分外熟悉。
　　白兑，她之前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他言行也从来没有任何出格，比起顾远算得上轻言细语彬彬有礼，可是她却本能的不喜欢这个人，这到底是为什么？
　　正在疑惑着，白兑挂了电话睁开眼抬起头来，这一抬头把一直盯着他出神的阿弋吓了一跳，惊呼一声直接撞在了后面楼梯的扶栏上，白兑重新睁开的眼睛里，竟然有两副瞳孔，除了原本棕色的，还多出一副血红色的，两副瞳孔正在他的眼眶里慢慢移动试图重合到一起。
　　虽然一直知道他和顾远都不是普通人，但自己作为一个普通人突然见到这样的场景心里面第一反应还是有些惊悸的。
　　“怎么了？”顾远凭空出现在阿弋面前，没错根本没有经过楼梯，这人真是一眨眼凭空出现在她面前的，于是阿弋从原本的惊恐脸生硬的转成惊愕脸，要多扭曲有多扭曲，这就是传说中的瞬移吧！！！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
　　“被看到了吗？”白兑也走过来轻笑了一声，恢复了正常的眼里看着阿弋满是怜悯。
　　阿弋把头往靠近顾远处移了移避开白兑的眼神，内心略微有点紧张，所以白兑现在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不会是因为她看到了不该看的所以打算要杀她灭口了吧？如果白兑要灭了她顾远会不会救她？
　　“你干了什么？”顾远转身把阿弋挡在身后，看着白兑的眼里有些薄怒。
　　“没事。”白兑摸了摸下巴友好一笑：“她看到了我的眼睛。”
　　顾远立刻破口大骂：“你他妈有病吧，控制不住你不会滚回去自己房间发作正常了再出来啊？老子这地方是让你重瞳的地方吗？冥主也是瞎了狗眼什么人都往老子这里塞，你特么再有一次老子分分钟一刀宰了你你信不信？”
　　白兑：“……”我以前怎么不知道重个瞳还要分地方？再说血瞳一般人也看不见啊为什么要躲着？
　　阿弋：“……”所以说冥主其实没什么威信吧……不然怎么还没怼死这个天天在后面辱骂他的手下呢？
　　“那个……”阿弋拽了拽顾远的衣服。
　　“说。”顾远应了一声，没回头。
　　“宰了就不用了，我就是第一次见觉得有点吓人而已……”阿弋隔着顾远看了一眼白兑，白兑朝她笑了笑，只是那笑，怎么看都像嘲弄。
　　阿弋：“……”这家伙骨子里果然还是惹人厌的。
　　“下回随便帮忙断个手脚就行了。”
　　白兑笑意僵在脸上：“……”
　　顾远一本正经的应下：“可以！”
　　白兑：“……”说好的兄弟如手足呢？
　　“说正事吧，你在什么地方找到那个人的？”白兑走回去坐好摆了一副我不想跟你们计较的表情开口。
　　白兑问完顾远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古怪，似乎是不太想说，但也没直接拒绝回答，只是眉结挤在一起，烦躁里带着些难安的样子。
　　白兑看他的样子好像也猜到了什么，原本懒散的坐姿突然连同表情一起变得严谨起来：“你找到的是生魂还是死灵？”
　　“不清楚。”顾远低着头狠狠拧了一下眉：“如果你册子上没有任何记录，他就应该还是生魂。”
　　白兑摇头：“不，那个人生的时辰不好，命格极阴，是冥主派人送走的，可就在他死的时候，灵魂连同躯壳却都在瞬间消失了，也包括所有之前存在于册子上的东西。”
　　“什么时候的事？”顾远眯了眯眼。
　　“就是十九年前，因为天煞转世刚好出生，冥主派来那人以为是因为她的原因没有多做深查，想着卖你我个面子在冥主面前撒了个谎，是纪岚在那边闹了一场这事才被掀起来。”白兑说着看了一眼阿弋。
　　阿弋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总觉得白兑这一眼里包含的东西太多，虽然她什么都没读出来。
　　顾远也看了一眼阿弋，却是带了些恨铁不成钢的：“就算是无意识，她也绝不会那么做。”
　　阿弋点头，完了有些尴尬的呆住，他们刚刚说的话跟她好像没什么关系……吧，那她跟着点个毛线的头……
　　顾远却好像心情好了了不少，眼里的凶残的神色都淡了几分，甚至还伸出手来拍了拍阿弋的头顶。
　　阿弋：“……”您这动作是给您家宠物顺毛呢？
　　白兑：“……”这是重点吗？
　　嘴角抽了一抽，白兑恢复正经继续说：“冥主觉得那人突然消失有可能是西王做的手脚，所以吩咐我务必协助你把他找到，哪怕是让他魂飞魄散，在所不惜。”
　　“关键是，连你也看不出他现在是人还是鬼吗？”白兑口吻里带了些疑惑，顾远是三途河里出来的提灯人，走黄泉路行阴阳事，长明灯燃，万魂皈依，没有哪个死灵能逃过他的眼，天生通灵的体质，竟然会分不清对方是什么？这就有些奇怪了。
　　“你眼睛不是瞎了吧？看过医生没？”白兑思考了一会儿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感受到实质杀气的阿弋：“……”这位少侠真是好胆量。
　　顾远不知道从哪儿抽出一把好长的刀走到白兑面前，然后直接把刀架到了他脖子上：“你再说一遍！”
　　白兑再说一遍：“是我瞎了狗眼。”
　　阿弋：“……”这位同学你的节操呢？
　　“人和鬼很难区分吗？不是看有没有影子就能知道了吗？”
　　“影子并不能代表什么，有许多长久留在世间无□□回的鬼，也会向活着的人借影子来假扮人。”白兑往旁边挪了挪避开架在脖子上的大刀偏头回答阿弋。
　　阿弋睁大双眼：“借影子？”
　　“嗯，光穿不透的东西会借着光的反射产生影子，鬼魂没有实体，所以没有影子，但只要设法把别人的影子变成实体，就可以带走别人的影子，好比没容器你拿不走水，但把水变成有实体的冰，你就可以拿着水到处走了。”顾远收回自己的刀解释了一通。
　　阿弋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然后反应过来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看着顾远，顾远今天没吃错药吧？跟她说话竟然这么和颜悦色耐心十足，画风转变太快简直适应不来。
　　顾远以为她是怕遇到鬼，嘴角抖了抖还是多补充了一句：“也不是所有的鬼都可以这么做，只有道行到了一定程度的灵体才能做到的，你不用怕。”
　　阿弋点点头在心里默默地往顾远脸上呼巴掌，麻烦说这句话的时候收起你那张欠扁的嫌弃脸好吗？
　　“姓纪的来了我就带她去确认。”顾远脑回路总算和等得敢怒不敢言的白兑接上轨道，说完这句话又转向阿弋：“你也一起去。”
　　阿弋：“……我只是个凡人！”
　　白兑也伸头好奇的看着顾远：“干什么带她去？”
　　顾远又秒变回满脸烦躁的表情：“让你去就去，废话这么多干嘛？”
　　阿弋：“……”这都什么人？事关性命还不许人家表达下自身的软弱和求生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