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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勿复相思 ...

  •   七月未央,独自坐在水亭中,夏日的风将水亭的白色纱幔吹起又落下,薄荷色的阳光洒进带着夏的炙热,池中的莲花随着风舞动,如生命的飘摇。
      祺雅掀开纱幔走进来,淡淡的眸子轻声道:“福晋,小玉福晋来了。”
      话声刚落,高挑窈窕的小玉儿便走了进来,白色的大摆旗裙上浅浅的绣着菊花一朵,如炎热夏日的清凉入了被阳光曝晒了半日的水亭。
      慵懒的躺在凉椅上并无起身的意思,也没有力气起身,只是冲她潸然一笑,开口道:“还是桃红更适合你一些,招摇的美丽,科尔沁草原的小玉格格。”
      闻言,她也挑起嘴角浅然的笑了,答道:“早些告诉我,便让下人多准备些桃红衣裳了,”说完也径自走过来在我脚边坐下,接着说道,“鄂尔赫的头七未过,怎能穿红戴绿。”
      说着顿了顿,总是充满骄傲的眸子里神色淡了下来,喃喃道:“我是他的血亲姑姑啊,看着他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姑姑啊。”
      “你有心了。”难看的扬起一丝笑容,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一如过往的冰凉。她也翻过手来将我的手握紧,抬起另一只手轻抚我的脸,嫣然一笑。
      水亭中突然安静下来,我们不再说话,只是望着突然落入池中的白鹭,看它欢快的与莲共舞,然后张开巨大的翅膀飞入湛蓝的苍穹。
      “飞吧,飞吧,飞得越远越好。”昂着头看着飞向天空的白鹭有些失神,“去自由,自由的翱翔,不要再回来了。”
      听见我的低声自语,小玉儿也是昂起头来望着天空越飞越远的白鹭露出向往的神情来。良久,才转过头盯着我看了许久,开口道:“那一日……原本许久没有出过房门的舒鲁突然来贝勒府,她哀求我,她说有人告诉她,只要是我就有办法找到某个人,某个人就一定能让豪格去见她。”
      说道这里小玉儿顿了顿,看我,露出疑惑的眼神,说道,“我一直以为,只有我知道那个人爱你如斯。”
      顿时,我也被她的话说得有些蒙了,同样疑惑的看向小玉儿重复她的话道:“难道有人告诉她,找到我就能让豪格去见她?”
      小玉儿颔首表示肯定,略微思考,才开口道:“昨天我去质问了舒鲁,她告诉我,那日告诉她这个方法的人是……”

      “那尔真。”

      打断小玉儿的话语,直接将她口中的名字提前说了出来,然后抬眼看她。小玉儿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异,然后默然的点了点头,道:“原来你早就猜到了。”
      淡淡微笑,道:“为何要告诉我?”
      小玉儿也只是笑,侧过脸出神的望着随风涟漪的池水,幽幽道:“我只是想,或许鄂尔赫的死,并不是如此简单。”说着她缓缓转回来看向我,接着说道,“毕竟,娜娜古青的额娘是那个能与皇太极僵持了九年之久,皇太极也奈她不何的哈达公主。”
      轻笑,眼中笑意全无,冷漠的接过她的话说道:“是啊,远不止咱们看到的这么简单呢。”说完,望向池水和池中的青莲,悲哀的笑了,语:“都妤,你说,鄂尔赫会不会恨我。”
      小玉儿闻言沉默许久,叹息,起身撩开纱幔,低声道:“如果。如果他知道他的额娘会为他报仇的话,何来怨恨之说?”说着跨脚出了水亭,又停住脚步,隔着纱幔背对着我,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为舒鲁,我曾恨过你。如今,为了鄂尔赫,任何事,只要他的额娘是为他报仇,博尔济吉特•都妤绝不推辞。”
      “都妤!”
      我急急出声唤住她,看她又停下了才开口问道,“这又何苦?”
      都妤慢慢的转过来,隔着白色的纱幔冲着我露出灿烂的微笑,答道:“这是我欠你的。日后的路还很长,保重,汎梨。”
      望着小玉儿逐渐远去的背影,露出笑意,参杂着哀伤。我与她之间,其实没有过恨,何来亏欠之说。我们都明白,真正欠了我,欠了鄂尔赫的人,是那尔真和皇太极。

      乌叶尔特觉罗•那尔真。
      你想得到什么我便夺你什么,你想珍惜什么我便毁你什么。人生苦短,不过如此,往往相爱或者相恨。我怜你曾失去挚爱,怜你被人夺去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即使我们都中了皇太极的连环套,但你害的,你惹的,你让我失去的,无可原谅。
      莫念也好,汎梨也罢,今日向天立誓,定要你生不如死,死亦无全尸。

      而。
      至于皇太极。
      也许他最该抱怨命运的捉弄让我穿越而来,因为我太了解他和他的一切,仿佛手中的玩具一般明了他的生、荣、悲,和死。
      笑。
      大清的开国皇帝啊,到你死的那一天,我会让刚愎自用的你知道这十几年你都被我玩于鼓掌之间。你将失去爱人,儿子,江山,所有你所用去一生奋斗得来的东西,我会一一的抹杀,一一的夺取,然后笑着看你死去。
      可是既是如此。
      也不能解去我失去嫡长子的痛。

      “偖莽。”我唤。
      原本平静如水的空气中微微的有些浮动,我知道这个男人终还是会带着他的冷剑回来我身边,因为我不许豪格赐他死,也不许他请死。我告诉他,鄂尔赫的命虽是我害的,却是他弄丢的,所以他欠我的,欠鄂尔赫的永永远远都还不清。
      我不要他的命,只是要他的忠诚。
      “告诉豪格,娜娜古青,先让她绝望,而后我要她活。”
      语毕,风中便传来微动,我知道他已离去。
      偖莽。
      从鄂尔赫死去那日开始,从他请死那日开始。
      到死都只会忠诚于我了。

      跨前一步,呼啦一把掀开水亭前的白色纱幔,大喇喇的把自己曝晒在夏日毒辣的阳光下,闭上眼呼吸空气中无可言喻的血腥气息。
      也许。
      我们都活着,这才是最大的悲哀。

      夏风灼灼之中,皇太极纳林丹汗福晋•囊囊太后娜木钟为妻。只因娜木钟呈献林丹汗曾拥有的元朝传国玉玺于光明大殿之上,天聪汗大喜,废其太后之称,赐号伊顿比福晋,赏珍珠十串,玉如意一对,入主荣阳宫。
      伊顿比,满语昌盛之意。
      如此封号,想必除了娜木钟得意昂首以外,众人皆暗笑于心。
      虽说荣阳乃一宫,其实也就是个普通的苑子,加一块牌匾而已。原本盛京的宫苑就极朴素,娜木钟也并非皇太极心中所爱,自然是奢华不了,怎比得清宁宫的庄重,永福宫的高雅,更比不得那轩辕宫的雍容华贵。
      那日大殿之上所有人都看的明白,囊囊太后娜木钟来降,皇太极连眉头都没有动弹过,直到豪格替她献上遗失二百余年的传国玉玺“制诰之宝”,那狐狸般精明的小眼睛里才亮起了火光,大手一挥册封了亲贵们失笑于心中的荣阳宫。众人皆知,对于这个继苏泰和那尔真之后,在鄂尔多斯称太后、身怀林丹汗遗腹子的囊囊太后福晋,皇太极是毫不上心的。
      在他心中,苏泰虽被那尔真废了太后之名,却是察哈尔名正言顺由林丹汗钦点的太后,额哲也是林丹汗生前便决定的世子,这母子俩哪怕没有任何头衔也是整个草原各大部落贵族们都认同的皇族血脉,不可怠慢;那尔真虽是政变后继位的太后,她毕竟曾得林丹汗专宠十年不减,最重要的是她手中握有察哈尔最精锐的军队,不可小视。
      至于这个在察哈尔日月交替的混乱时期里人单势薄的娜木钟,在如此下风处还固执的要挂上无实质意义空悬的太后之衔,她的如意算盘打在哪根弦上,逃不过皇太极的眼睛。
      “后妃之名,虚而无实,后宫已是三足鼎立不可动摇,区区福晋身份给她又何妨。”皇太极在御书房中大声道来,面带笑容却毫无善意,他随手抓起地形图上的大金旗帜强而有力的插到察哈尔之上,仰头而笑,“传国玉玺……林丹啊,你的女人们倒是个比个的将你卖得干净利落。”
      豪格站在房中不语,漠然的看着春风得意的皇太极,心中却翻来覆去都是汎梨托偖莽带来的那句话,无比厌恶的偏了头,听着皇太极狂傲的笑声。

      ‘豪格,皇太极杀我子,此恨无可消,你我今生都不必相见了罢。’

      她要了偖莽,却不要再见自己,只因眼前这个为权不惜牺牲一切的男人的私欲,让她对自己有恨,对爱新觉罗家有恨,身为爱新觉罗家的女人,这是她的悲哀,更是她无可奈何只能压抑心中的怨恨。
      豪格心中烦躁,自古忠孝难以两全,他曾骄傲,他可两全,君为父,父为君,如今想来却是心中恨意最难以消除的地方。他可不孝于父,却不能不忠于君;他可杀父,却不能弑君。他不能为她了却心愿,不能为她报丧子之仇,于是,她说此生永不相见。
      汎梨呵,我该拿你如何。

      ---------------------------------多铎府邸-------------------------------

      推开书房门,却见那抹银白的身影,心中一震,他为何在此?继而恢复平静,淡然福身,转立于书架前寻觅。男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书房中仿佛杀戮后的死寂,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没有。心中暗自叹息,转身便要离去。
      “你是在找这个么?”左侧书案前的男人这才开了口,声音里有些难以琢磨的温柔,遥远而冰冷。
      回头看去,他斜靠在凉椅上,手中正拿着我要找的那本《六韬》晃了晃,那双鹰似的眸子又恢复了昔日的锐利,盯着我,像盯着自己的猎物。
      见我不语不答也不动,他将书放回桌上随意的翻了翻,道:“如此枯燥乏味之书,小时若不是阿玛督促,我是绝不读的。诗经绵绵,青青子吟,悠悠我心,岂不更适合于你这般如花的女子。”
      停下脚步回身看着他,他俊秀的容颜上逐渐挂起浅浅的笑容,参杂着淡淡的哀伤。我改变了主意,走去书桌前抬手拿过那本《六韬》,答道:“《诗经》亦有云,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闻言多铎便知我无法释怀鄂尔赫的死。他面色一紧,叹息,“汎梨,作那伊人,在水一方,不好么?鄂尔赫的仇,我来报。”
      心中黯然失神,倾国容貌,高贵血统,我何尝不想作那在水一方的伊人?谁愿意心中常有恨,身负丧子之仇?但有些事,不得不做,并且我一定要亲手去做,因为心中有恨。无言以回他,只转身,便要离去。
      “汎梨!”见我要走,多铎急出声唤道,“自古女子不涉政,四嫂执凤印多年也不得干预国事。无权,便无能。你何能可报鄂尔赫此仇?”
      垂眉,轻言:“故善战者,不待张军。善除患者,理于未生。善胜敌者,胜于无形。上战与无战。战争胜于白刃之前者,非良将也。设备于已失之后者,非上圣也。智于众同,非国师也。技于众同,非国工也。”
      与他对视,眼神漠然,两人皆选择沉默,我跨脚离开。
      待我离开书房远了去,多铎坐回凉椅之上,惘然。善胜敌者,胜于无形,上战于无战。既已熟读于心,何还需要来寻。她眼中暗藏灯火,只是时机未到便不曾亮起光来。若说自己是妖孽修罗,此女已忘世而活,心中只留仇恨。
      三年前的春天,天真年幼的她曾在他眼前双手叉腰而立,字字铿锵倔强的说过:博尔济吉特•汎梨,你以为我是谁。
      那时的两人年少轻狂,意气风发,不懂得幸福是不可以挥霍的东西,于是不曾珍惜过半分。只道短短数年,她已于这乱世宫廷中倾城而立,起落翻滚,脚下踏着重重叠叠的人影,他们之中有的死了,有的还活着。
      今后,博尔济吉特•汎梨才是遇神杀神、遇佛弑佛的玉面修罗恶鬼。

      天聪九年十月,皇太极持象征“一统万年之瑞”的元朝传国玉玺在盛京称汗,蒙古各大部落台吉终于向这位未来的太宗皇帝屈膝称臣。
      皇太极将随着苏泰母子前来归降的察哈尔余部也安排到义州,自然苏泰与那尔真无法并存,于是他在义州分设左右翼察哈尔八旗,设都统和副都统管辖。林丹汗生前钦点的世子额哲封察哈尔亲王,并把次女马喀塔嫁给他做嫡福晋。
      苏泰太后嫁给济尔哈朗,以为其妹之夫为夫,皇太极承诺于她额哲的亲王爵位,于是她也心甘情愿的嫁入了贝勒府,而并非皇太极的后宫。
      原本,历史到这个时间,那尔真,即伯奇福晋是该嫁入豪格府为正室福晋,娜娜古青也该被豪格一剑砍死。犯妇娜娜古青在豪格的请求下,天聪汗留其性命,却依然困于天牢,待明年称帝建都后判其罪。哈达公主软禁于公主府,以庶人待,尚未革爵。
      豪格却也依然坚持不娶那尔真,天聪汗震怒,削其俸禄,禁其足,不得过问朝政,七七四十九日不容他踏进宫廷半步。伯奇福晋那尔真上书天聪汗,表其心,绝不嫁于其他贝勒,只等豪格一人,天聪汗允。
      谁都知道,皇太极如此纵容那尔真并非是被她的真心所感,只不过依然顾忌她手中握有的兵权罢了。老狐狸的心里容不下强者,眼中容不下沙砾,如同他慷慨的赏赐了多尔衮与多铎,却没有给他们兄弟俩实际的军政实权。
      多尔衮与多铎,是他心中的魍魉鬼魅,他眼中的刺痛沙砾。

      坐在水榭前看白鹭飞翔,数数日子,也差不多了,时机已成熟。于是放下手中的凉茶,唤来娜金儿,让她准备了些必要的东西,望着湛蓝天空不时划过的飞鸟,叹息。
      “福晋,您急诏奴才何事?”
      水榭前的纱幔刚落下,房中便传来偖莽低沉有力的声音。自他请死被拒之后,更是沉默了许多,我知道鄂尔赫的死成了他心中永远也解脱不了的封印,这个男人被自己的心困死,如机器一般死忠于我。
      或者说,是忠于鄂尔赫。

      一片粉红花瓣随风吹进水榭,伸出手去将它承接,摊开,淡色生命睡在我的掌中,脆弱而无力。
      用力一捏,它便枯萎。

      “告诉那个人,我要进天牢见娜娜古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勿复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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