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回头》钗子

6、第六章 生

　　“绿洲！”宛若是溺水者抓到了浮木，女子不顾一切向生的彼岸游去，却又一次在失望的冰墙前倒地。
　　海市蜃楼。
　　这场虚空的幻境，决不亚于致人死地的毒药。
　　不过虽是残酷，但它绝不会挫败心中的欲望。
　　那是对生的渴望！
　　即使是溺水者，在死前的那一刻，也要把手伸向空中，毫不放弃任何一个生还的希望。即使在最后一刻，即使是死亡的恐惧感，也无法夺取她对生的渴望。
　　于是，她面朝黄沙倒下，只有右手仍伸向前方，那个她曾经看到幻境的地方，死死地抓住沙子。握紧，又放开。
　　有人抱起了她疲惫的身子，却无法将她带离这恐怖的沙漠，因为他同样也是在死生的边缘挣扎着。
　　几天的缺水已使她的体力严重透支，加上这次的打击她更是经受不住，一时昏死了过去。陆展卿看着怀中的这个女子，感到她的鼻息已是若游丝一般，脆弱再经不起任何刺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还是决定要救她。
　　左手扶住她瘦弱的肩膀，右手抵在后背肩胛骨之间，让周身的真气顺着掌心流入她体内，陆展卿一边忍受着右肩神经几乎快要撕裂的剧痛，一边加大手中的力道，誓要将女子从死生的边缘拉回来。
　　右肩一阵湿冷，血腥的味道窜入鼻腔，大概是原先愈合的伤口受不住真气流动再次裂了开来，陆展卿无心理会，继续加大力道。
　　直到女子猛得一咳，陆展卿才收回了真气，右手又开始不自己地抽搐。
　　“我，不想死……我要活，活着……”苏云碧痛苦地将脸埋进陆展卿的衣襟，大口大口吸吐着带有他温度的空气。唯有这样，似乎可以让自己忘记大漠，忘记死亡离自己的咫尺距离。
　　鲜血染透了青衣，陆展卿努力抱住苏云碧，好让她再安心一些。在吞噬万物的大漠里，两人互相拥着对方，几乎要融成一个整体。
　　整片乌云压过来笼罩了天日，似乎是一个熟悉的天气。
　　“我们，是快死了吗？”良久，苏云碧缓缓抬头，望着眼神迷离的陆展卿。
　　“别说……傻话。”陆展卿抿了抿苍白的嘴唇，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那里似乎有绿色若隐若现。显然，他也快支持不住了。
　　身旁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浮动，余光里三个踉跄的身影出现在大漠之上。
　　是人！这次绝对不是海市蜃楼，距离如此之近，感觉如此之真。真的有人来救他们了！
　　陆展卿叫醒苏云碧，准备与她一同抓住这根水上的浮木。可谁知苏云碧一看到那些身影，竟吓得浑身发抖，恐惧之情更甚。
　　人影同样用惊异的眼光看着她。
　　“是你？哼！上次算你走运，这次可没那么幸运了。”三人渐渐逼近，脸上是因贪婪而扭曲变形的笑容，嘴唇一律是深棕色的，微微混有血的腥味。
　　“你们，不是七个……”苏云碧的话说到一半，立即被恐怖感压了回去。
　　“哈哈，都是一群没用的饭桶，我们只是让他们死得更有价值一些罢了！”带头人一开口，血腥味让苏云碧一阵恶心。
　　人居然可以冷血到这样，自相残杀不说，竟然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别靠近她！”陆展卿横剑挡在苏云碧面前，怒喝着这些丧心病狂的疯子。
　　“哦？”带头人直起腰来，俯视着苟延残喘的两人，以此显示着力量的悬殊。
　　的确，如果硬碰硬，也许陆展卿还未伤到他们一毫，就已死在这残酷的大漠之上。
　　“我和你们走，放了他。”苏云碧微微吐着气息，刚准备起身，便又被陆展卿拉了回来。她抬头看着他，眼里流露出一丝抱怨，“你真傻，我跟他们走了，你不是就可以逃了吗？”
　　“听着苏云碧，再未看到结果之前，我们谁也不可以放弃！”陆展卿继续看着他们，用眼神来表明自己的决心。
　　苏云碧想挣脱他的怀抱，但是自己分明已喜欢上了这一种温暖，无法自拔。
　　天地之间忽的一声闷响，所有人的目光被伫立在大漠上的土黄色风柱吸引，这场景陆展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龙卷风！”所有人惊呼出了这一名字。
　　狂风瞬间刮起，所有沙子咆哮着向它飞去，三人仓皇而逃，原有的狰狞烟消云散。陆展卿掏出身上残留的一段麻绳，迅速地将它绑在了自己与苏云碧的手腕上。
　　“快走！”陆展卿拉着她就往侧风跑，霎时间，苏云碧有种亡命天涯的感觉，准确点，是生死相依的幸福的感觉。
　　但人的力量毕竟还是很渺小，未跑多久，两人就在狂风中齐齐跌倒。陆展卿努力用身子护住她，让肆虐的风沙划过自己的脊背，把她紧紧护在怀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又恢复了平静。苍鹰在高空尽情翱翔，飞过这片大漠的时候，不禁惊奇于这动作奇怪的二人。
　　苏云碧觉得呼吸有些困难，缓缓睁开双眼，小心观察周遭情况后，脸就倏地一下红了。
　　难道，自己又躺在了他的怀中？
　　头还枕着他保护自己的手，在最危急的时刻，他始终没有放手，依旧保持着全力保护自己的姿势。
　　手腕还有些痛，苏云碧低头看着这只与他绑在一起的手，两人的手腕被粗糙的绳子磨出了道道血痕，她立刻忘了伤痛，陶醉在这些痕迹之中。
　　这些，可是他们患难与共的印记呢！
　　苏云碧浅浅地笑着，生怕吵醒了他。她还想多享受一下这一刻的温存，逞强了这么久，难得像个小女人一样，纵容自己倚偎在他宽厚的臂膀里。
　　可是自己……与他只相处短短几日，这样做是否太不矜持了？
　　何况在未与深交的陌生人面前，怎可就这样轻易地撤下自己防备的戒心？
　　身上之人微微动了一下，苏云碧开始不知如何是好了。
　　陆展卿用手撑着自己起身，突然发现自己与苏云碧距离实在是近，两人鼻尖对着鼻尖，他不由顿了一下。苏云碧惊慌失措地躺着，脸颊立刻漫上一抹红晕，心更像是受惊的小鹿，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那一刻，苏云碧尝到了窒息的滋味。
　　“苏，苏姑娘。”陆展卿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转身坐起来，低头解开缠绕在手腕的绳子。
　　“啪！”方才解开，一记响亮的耳光便打在陆展卿的脸上。
　　虽说这个弱女子没用多大的力气，可这一记还是打得陆展卿措手不及。
　　“下流！”苏云碧双手捂着胸口，红着脸向他喝道，未等他开口解释，便踉踉跄跄向前跑去。
　　很奇怪，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有这么大的气力，居然在打完人后还能跑这么远。苏云碧其实谁也不气，只是心中一点点的不甘在作祟。
　　苏云碧想回头看他，眼神却停留在了身侧的远方，再也移不开了。
　　陆展卿追将上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立即被远处吸引过去了。
　　那是……绿洲？
　　只怕又是海市蜃楼。
　　被骗的久了，陆展卿开始不相信这一抹绿色，但固执的苏云碧仍旧撇开了一切，奋力向前方跑去。
　　活下去，活下去！正是这个声音让她没有被失望挫败，仍然笃信心中的渴望。
　　“啊，啊！”苏云碧跪倒在草地前，对着前方一望无垠的原野欢呼。
　　一切都是伸手可及的真实。原来谁也不曾骗过自己，只是自己险些就放弃了这个生的机会。
　　陆展卿看着苏云碧沙哑着嗓子又哭又笑，微微地露出了笑容。
　　他顿时明白，所有的喜悦，莫过于绝处逢生的狂喜之情。所有的欲望，都不及生与自由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