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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章 殊途 ...

  •   “虽是殊了途,但不想同归……”
      苏云碧靠在洛红羽的胸口,眼里恍惚还残留着那道刺眼的寒光。几番思量之后,她静静合上了双眼:断了就断了罢,就让这一切随了那个人的利剑,一经斩断,便再无归恋。
      连夜赶回鹤鸣镇,苏云碧身上的伤口能处理的都已经处理好了,洛红羽还帮她换过了衣衫。事已至此,苏云碧也不再计较什么了,她想既然连性命都可以交给身旁的这个人,那自己还有什么不能托付的呢?她全身心地信赖这个人,从漠河的第一次相遇就是了,两年的时光过去,她亦如此,不曾改变。
      “傻瓜。”洛红羽摩挲着她冰凉的脊背,低头轻声问道,“你既知我躲过那一剑绝非难事,又为何要为我挡剑?”
      苏云碧没有睁眼,只是缓缓说道:“在那种情况下,只会有两种结果:要么你死,要么他死。我太笨了,实在想不出还有其它可以阻止你们的方法……”
      “难道你就真的觉得自己的命不重要么?”
      “我的命?我的命当然重要,父亲交代的还没有完成,我怎么会想死呢?”苏云碧睁开双眼,仿佛又回到了鹤鸣山顶,身子不由得一颤,“我只是没有想到,他那一剑,当真刺得下去……”
      烛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洛红羽抬头看着那相偎的情景,苦涩地笑了笑。

      “师兄,是不是我死了,你的心,就不会再痛了……”
      “师兄,七日之后,等你的血咒一解,我妙蕴,就再不欠你的了……”
      “师兄……请你给我自由吧……求你……”
      烛光依然,人影依然,夜依然,月依然。
      自她走后,心真的就没再痛过……不是因为血咒,而是他的心死了。
      心死了。就在怀中伊人停止呼吸的那一瞬,他的心就死了。
      本以为,今生今世,心都不会再为任何人而痛……

      “红羽,我的脸,怎么样了……”苏云碧抬起头,看着那双不知为何而变得迷离的眼睛,“为什么把整张脸都裹着,真的有那么严重吗?”
      “因为我不擅包扎。”
      “为什么房里没有镜子?”
      “我让小二撤下去了。”
      “我的脸,真的不能见人吗?连我自己也不能?”
      “我还在看你。”
      苏云碧一怔,忽觉得那双迎来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热度。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双手缓缓环过他的腰际,伏在他的肩头,轻轻啜泣。
      “也好,让我心安。” 洛红羽腰间的伤口隐隐作痛,但拥着怀中人的力度却多了三分。
      心安。是啊,有什么比她此刻的生命更让自己心安的呢?不论如何,都比最坏的打算要好罢。
      他还想告诉她,无论这世事轮回变迁,无论她容貌美丑,他都会是那个始终陪在她的身边安慰她保护她,对她不离不弃的那个人。可是一辈子的时间太长,一生一世的诺言太深太重,任何的好话在此刻都有可能变成虚伪的敷衍,这个承诺,他给不起。
      门外依稀人影闪过,看到映在墙上的两个身影,顿了顿足。
      “什么人,出来!”洛红羽素指一点,怀中苏云碧沉沉睡去。房门缓缓打开,携进来一片风雨。
      那只是一个被雨淋透的失意者,低丧着头,仿佛世间万般诸事皆与他无缘。
      “鹤鸣山御风门的掌门……哈,你不是去当你的新郎了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来人缓缓抬头,额前的发胡乱地挡在眼前,眉眼间颓丧的神情与他今日的身份不符,他转了转眼珠——那像是他脸上唯一会动的东西——终于辨清了洛红羽怀中的女子。
      “让我看看她……”他的声音沙哑无力,那些字音从他的喉中跑出来,全都变了调子。
      “好,我让你看。”洛红羽松开手,轻轻把怀中的女子安置到床上。床帏掀起的那一刻,陆展卿看到了一张缠满药布的脸,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样就怕了?那么接下来的呢?”
      洛红羽俯下身去,小心地解开苏云碧脑后的结,随着药布一圈圈揭开,血肉模糊的本相开始显现出来。
      “不,不要……不要再继续了……”陆展卿像是预感到什么,想冲上前去阻拦,双腿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最终还是跌倒在了床边。
      先是几道暗红的血痕,再是一大滩的血污,药布完全揭开之后,女子的容颜狰狞如恶魔,让人不敢再直视。
      那一道剑光生生割裂了她的脸,凡是见过这张面容的人都心照不宣:这个女子的一生,确确实实是被毁了。

      “陆大哥,我,不好看么……呵呵,好像是有点,比以前黑了许多呢!”与他劫后余生,在那江南的小城里,她显尽女儿家的妖娆与俏皮。
      是谁答应与她相伴?是谁许她一纸空言?
      是谁在她额头劈下那一剑?又是谁亲手将姻缘斩断……
      “陆大哥,其实你一直欠我个东西,今天是最后一次见你了罢,你要把它还给我……”
      你要的东西,我给你罢!可是你又何苦向我要这样的告别……你承担不来,我也给不起……

      “她伤得很重,每隔两个时辰要换一次药。”洛红羽绕过失神的陆展卿,取过上次剩下的金疮药和药布,故意一字一顿的说道,“剑伤很深,这张脸是肯定保不住了。我不能瞒她一辈子,她迟早会知道的,就是不知那个时候她能不能撑得住。”
      “云碧……”陆展卿伸出手,想再抚一抚那张他亏欠已久的容颜,可是手到当空就被洛红羽拦了下来。那只手紧紧扼住他的手腕,用入骨的冰冷警告他不许再靠近。
      洛红羽推开陆展卿,径自坐到床沿,将湿热的药布轻覆在苏云碧的脸上,再拿起时药布已被染成了血红,如此药布换过了三四块,直到药布上的血迹褪去,洛红羽才将金疮药洒在她的伤口上,最后用药布包裹住整张脸,一圈又一圈,只留下了眼耳口鼻的空当。药换完,洛红羽又取来热水,替苏云碧擦去颈间残留的血迹。陆展卿看得他细微入极,不敢出一点差池,就如同剑客每天必要擦拭佩剑时那样的认真不苟。
      “江先生在鹤鸣山上……”
      “不必。”洛红羽冷冷回道,“她不愿回到那个地方,我们明早就会离开。”
      陆展卿笑得苦涩:“你又能带她去哪里?天下之大,众口难封,你还要让她受多少痛苦?她若是留在山上,我能为她请最好的医师,能给她用最好的药,能给她最好的照顾……”
      “你能给她情吗?”洛红羽瞥见陆展卿瞬间怔住的表情,又道,“你已经毁了她的脸,我不能再让你毁了她的心。”
      “我不能给,你又能给她什么?”陆展卿恨道,“情之一字,我不相信你还会给她。”
      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地之间忽然安静得可怕。苏云碧静静地躺着,如熟睡的婴孩,一梦千年。

      “再见面的时候,我会杀了你。”
      “随你罢,想必那时不会再有人阻拦你了。”陆展卿缓缓垂首,俯身看着苏云碧轻阖的双眼,那么静谧,那么安详。“南海之中,有个岛叫迷离,传闻岛上有位精通易容之术的大师,名叫七韶。”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不要拿她的幸福做赌注,你我都输不起。”陆展卿直起身子,继续说道,“七韶是未古九绝之一,不过居所隐蔽,修炼的又是奇门异术,江湖之中知道她的人并不多,我也是小时候听师父提到过而已。”
      洛红羽看着那张被药布紧紧包裹着的脸,思考了片刻,颔首答道:“我替她应了。”
      “在你决定离开她之前,好好照顾她。”陆展卿转身恍惚了片刻,又继续说道,“还有……妙蕴,如果可以的话,请帮我转告她三个字。”
      洛红羽苦笑:“那样的三个字,是人都会听腻。”
      “不,”陆展卿顿了顿,说道,“我要你转告她:莫回头。”
      莫回头……哼,陆展卿,你究竟想说谁?是你,还是她?
      “把事情交代的那么清楚,你想要干什么?记住,再次相见之前,你的命还是我的。”洛红羽收剑,叫住提步欲走的陆展卿。
      “我?”陆展卿苦着脸笑了笑,抬头望着窗外依稀可辨的鹤鸣山顶,缓缓说道:“我要去做这大奸大恶之人。下次相见的时候,你杀我,便是天经地义。”
      “我洛红羽做事不问天地鬼神,但求无愧于心。”
      房门悄悄地合上,这句话最终还是没有了回应,烛焰微微晃动,洛红羽转身,看见了墙上自己孤单的身影。
      “红羽……”有人轻轻唤他。心中,是久违的温暖。

      “情之一字,我不信你能给她……承诺压在肩上,你究竟还能守护她多久?”

      洛红羽走到床边,耳边依稀想起陆展卿说过的话,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
      承诺压在肩上,我究竟还能守护你多久?
      “红羽……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梦中,她呓语连连。
      我不走,在这陪你。
      洛红羽俯下身去,在她的额头深深印下一吻。
      药布下有血腥的味道。

      “陆展卿!你要是敢再走一步我就……”
      洞房花烛夜,他还是选择弃了她,甩下鲜艳到刺眼的喜服,提起佩剑,一袭素衣绝尘而去。伊人在房中轻叹,他看不见。
      他将佩剑沉入山谷。这跟了自己十三年的佩剑,一经染上了她的鲜血,他便不想再要。去看她罢。他走到她的窗前,却看到了两个人相偎的身影。那样的拥抱,那样的温暖,曾几何时,自己也拥有过。
      苍白的脸,干裂的唇,女子将头埋进他的怀中轻轻啜泣,瘦弱的双肩不住地颤抖……
      那天,他就这样认识了她……
      离开客栈的时候天又下起了雨,他无处可去,只能醉倒在酒馆前,淋了整夜的雨。
      秋雨断肠。

      漫长的一夜过去,鹤鸣镇依旧如往常般平静,只是镇北的小酒馆开门迎客之时,发现墙角莫名多了一个浑身湿透的醉鬼。有女子一袭红裙,撑了一柄红纸伞站在他的身边。女子遗世独立,犹如神话中描绘的火凰,稍不留意,她便会一声长啸,倾翔天际。
      “想不到,我们御风门的陆门主竟是这等落魄,要是别的名门正派见了,还不得笑掉大牙……”她缓缓开口,言语中虽尽是嘲弄,却隐着一丝丝的无奈与哀伤。
      男子厌恶地挪了挪身子,懒散地吐出三个字:“你走开。”
      “我为什么要走?难道叫自己的夫君回家也不可以么?”女子言中带愠,嘴角却依旧挂着笑容。
      “你再不走,休怪我不客气!”
      女子摇头轻叹,随即收起纸伞,蹲下身来握紧了他冰凉的右手:“你放心,在别人面前我还是你的妻子。陆展卿,我只希望你能明白,你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御风门,是唯一一个能容纳你的地方,你可别辜负了我的一番好意。”
      女子的手是温热的,有家的味道。尽管他知道那只是一场戏,只是一个虚无的幻影,当戏中的每个人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之后,它就会像泡沫一样地消失。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这三年,他在一个承诺与另一个承诺之间徘徊,他累了,不想再继续了,坦然接受,便是最大的放弃。
      握紧那只手,然后忘掉自己,不再回头。
      雨停了,年轻的门主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向着太阳初生的地方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信步向着鹤鸣山的方向走去。门主夫人紧跟其后。

      “我?我要去做这大奸大恶之人。下次相见的时候,你杀我,便是天经地义。”

      苏云碧,洛红羽,妙蕴,莫心……
      虽是殊了途,但不想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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