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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六章 鹤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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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说:如果有了最坏的打算,无论是怎样的结果都能接受……但如果连最坏的结果都不知道呢?
在遇到苏云碧之前,洛红羽以为最坏的结果就是杀不了陆展卿,无法让他以死谢罪,可在遇到苏云碧之后,洛红羽动摇了。在自己无数的梦境中,他看到了剑下盛开着的鲜艳而血腥的花,重创的陆展卿,以及一身被血染透的苏云碧……这些无不令洛红羽从梦中惊醒,冷汗湿背。
苏云碧,是不是注定有一天,我的双手会染上你的鲜血?
苏云碧,我知道你一直很聪明,你要明白,我能走到这一步不容易,我决不会因为你一个人而放弃。
人总不能同时完成两个承诺。所以苏云碧,就算今后你为了他以命相抵,我也照样不会手软,该出剑时,我一定会出剑!
让她与他俱死,或许这就是“最坏的打算”罢。洛红羽看着苏云碧单薄的背影,忍不住悲伤。
为她寻访宝物,为她绘制地图……这一路来越是被她依赖,心里便越是愧疚:自己不但骗了她,利用了她,而且还有可能亲手将她送上绝路!这样的事,就算苏云碧再聪明再善解人意恐怕也接受不来吧。
该怎样做,该怎样做……直到送她上了鹤鸣山顶,直到让她看到了他,他还是没有找到答案。他渐渐明白,其实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没有两全齐美的方法,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自己对自己的安慰罢了。
“陆大哥……”
女子紧握着双拳,瘦小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身后的剑客看得出神,右手不自然地僵在身旁。
一个多月的追寻,三个年头的等待,他是她心中不可比拟的人,他是他发誓要手刃的仇敌,他们生死相依,他们不同戴天,但不知为什么,她与他都在最后的一瞬失了信念。
四面礼乐乍然响起,大堂内万事俱备却迟迟不见新郎,几个等急了的宾客纷纷出堂来看究竟,却见一男一女正立在堂外,女子眉头深锁,双目垂珠,男子神色淡定,却让见者有种说不出的哀伤。总之,这两个人与今日之景格格不入,无疑是不速之客。
“陆大哥……”
回不回头呢?陆展卿抬首,余光不经意间瞥到了庭院一角,有女子穿着火红的衣裳,懒散地倚在一棵银杏树旁,饶有兴趣地看着这边的一切。陆展卿恍惚想起前天晚上跟夏合仪定下的赌局,随即定了定心神,默默念了一句“对不起”,低头继续向正风堂走去。
“陆大哥……”
真的不回了吗?女子的声音越来越轻,她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最后消失在了自己的一片泪光中。
“陆展卿!”
一声厉喝冲破静谧,苏云碧忽觉后脊一凉,侧头看去,洛红羽已站在了她的身边,周身满起的杀气犹如朔九的寒风一刀刀划破脸颊。苏云碧扼住他的手腕想示意他退后,但双手又不得不被他冰冷入骨的温度弹开了。
夏钟感觉到迎面而来的杀气,立刻下令列阵御敌,口令一下,十来个白衣弟子鱼贯而出,在洛红羽与苏云碧两人之前一字排开,生生地把他们与陆展卿隔成了两个世界。
“我御风门怎允许外人撒野!今日乃我派大喜之日,还请阁下速速离去,不然的话,我派弟子奉陪到底!”夏钟站在一字阵后,对这不速的两人厉声喝道。
苏云碧见状,连忙出身挡在洛红羽的面前,低声劝道:“别这样红羽,我看我们还是回……”
“陆展卿!”
未等苏云碧说完,洛红羽又是一声厉喝,震得苏云碧不禁向后猛退了一大步。陆展卿终于回头来看,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被掩在白衣弟子之后的玄衣男子,与上次不同的是,他脸上的白玉面具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周身四溢的杀气,那戾气蒙住了他的双眼,控制了他的双手……至于拔剑,那只是转瞬之间的事。
黑色被白色分割成了碎片,在银色的月光下闪烁着悲哀的光芒。洛红羽渐渐将手扣在剑上,侧起身子,俨然一副蓄势待发的姿势。
“陆展卿,你用了三年的时间回到原点,不觉得可惜么?不觉得问心有愧么?”
浓云敝月,来人一身藏青色风衣,一头棕发肆意飘扬在风中,剑眉下的寒光似乎要把这浓夜中所有的情愫斩断……
“是你!”陆展卿终于明白了那夜的恐惧来自何处,右手随即也紧紧扣住了佩剑,“是你杀了她!”
“杀?”洛红羽仰天而笑,“你以为她死了么?陆展卿,你真的以为她死了么?”
陆展卿闻言大惊失色,跃身出阵,向洛红羽质问道:“你再说一遍!蕴儿她没死?她还活着?”
“她的死活,你不配知道!”洛红羽眼角沁出的寒光冷毅决绝。
“难道你就配了吗?不要忘了,当年是你亲手将她送上绝路的!”陆展卿不忍再想那一夜错过的诀别,高声喝道,“告诉我,妙蕴究竟在哪里!”
“告诉你又有何用?难道告诉你了,你就会丢下喜袍丢下身份丢下一切地去找她吗?陆展卿,你舍得吗?”
陆展卿松开扣剑的手,握了握胸前的衣领,思考了片刻,终究还是把手放了下去。
师父,我还是做不到……这里满门弟子,这里满堂宾客,我可以负一个人,但不能负了天下人啊……
“还是舍不得吗?不过看你那么想知道,我还可以给你一个选择……”洛红羽的嘴角忽然爬上一丝诡异的微笑,手底寒光一扫,青锋出鞘,“那就是杀了你,让我带着你的头颅去见她!”
“红羽!”苏云碧的叫唤被周遭众弟子拔剑的声音掩埋。之后只是一瞬的功夫,又有十几个御风门弟子鱼贯而出,与之前的弟子一道将洛红羽围在阵内。苏云碧方想上前阻挠,身后的一个佩剑弟子忽然出手点住了她的穴道,她动弹不得,只能将目光移向了站在阵外的陆展卿——那个一身喜袍,她曾经想方设法要忘掉的男人,此时竟变成了她唯一的希望。
“二师叔,请命令他们退下。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陆展卿面无表情,侧身对夏钟说道。夏钟自是不肯,陆展卿便又把话重复了一遍。考虑到陆展卿以后的身份,夏钟也不敢怠慢,便背过身去摆了摆手,将大部分弟子退到一边暂待指示。
“不要说你一个人,就是这里的人一起上,我也照杀不误!陆展卿,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你确定杀得了我吗?”陆展卿也拔剑出鞘,地面上两颗耀眼的寒星瞬间升起,在场之人全都翘首以待,不知最后陨落的将是哪一方。唯苏云碧不是,这场比试无论哪一方胜出她都不会好过……这两人,无论是洛红羽还是陆展卿,对她来说都太重要太重要了。
那一夜的三年之后,他与他的宿命之战终于展开。这三年,他们生不如死苟且偷生;这三年,他们日日夜夜忍受内心的谴责;这三年,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他们是为心爱的女人而战,是为逝去的三年的光阴而战,更是为心底的承诺而战!他们要用对方的鲜血洗去心中的伤痛,要用对方的生命替自己寻找出一个答案:一个在他们心中困扰了三年之久的答案。
剑与剑迸出耀眼的火花,他们都不再决定手下留情。强烈的杀气围绕在周身,任何人都不得靠近两人三十步的距离,几个御风门的弟子看着陆展卿暂列下风决定前去帮忙,但无一不被强大的真气弹了回来。这一战,看得人胆战心惊。
“这两人真是,说打还真打起来了,啧啧,大喜之日见红可是不好呢!”
正当阵内两人互拆招数,阵外苏云碧心急如焚之时,一个声音飘然入耳,苏云碧一个激灵,却苦于被点了穴,无法去寻那声音的来源,只能僵直着身子又听那声音的主人说道:“苏云碧,二十岁,生于三月廿三,嗯,那是苏州最美的季节呢!父亲苏宸,乃是多宝阁第七代阁主,母亲姜氏,典型的贤妻良母,不过就是去世得早,就是小云碧大概也记不住她的模样了吧!”
“什么人?”苏云碧问道,无人回答。
“传闻苏云碧十五岁独闯江湖,嘿嘿,实则她是不甘义兄得到阁主之位,想寻得五样稀世珍宝来证明自己的实力,可惜啊可惜,就在她十八岁到漠河去寻胭脂琉璃珠的时候,父亲苏宸突然病逝,等她得到消息后飞奔回家,那已经是三个月之后了。哦对了,她在漠河还遇到了一个人,就是现在在阵中穿着黑衣服的那个,这个人虽然冷冷的不爱说话,不过基本上还算是个好男人,一路上对她还是很……”
“住口!”这个人对自己的事知道得如此详尽,就是连多宝阁最完善的卷宗系统也达不到这种地步,苏云碧想着想着不禁后脊发凉,不由张口打断了她。
“你是在想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是吗?”声音的主人缓步移到了苏云碧身侧,苏云碧用余光看到了那是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我来告诉你吧,若不是几个月前你在大漠遇到了陆展卿,我才不会注意你。”
“什么意思?”
“唉,前几天我收到山下师弟的消息,说是你从渝州往这边来了,我还挺激动的,想要看看这世人口中绝无仅有的苏云碧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啧啧,和我们武林女子比起来,也只不过很一般嘛!看来这诸般谣言也不可尽信。”女子一边笑着,一边用手指在苏云碧的肩头轻轻一敲,苏云碧虽解了穴,但浑身却像散了架般酸痛无力,女子又笑着点了点了苏云碧的后背,苏云碧这才觉得好受起来。
“你看,学武就是这点好,只要动一根手指头,就有可能让对手生不如死。”
“你……”苏云碧刚想开口,目光却不又被阵中的两人吸引过去了。那绝对是场难分胜负的决斗,三年的积怨在一瞬间化为利剑,寒光冲破真气圈撕裂了天空,也照亮了阵外一张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你就是夏合仪吧。”苏云碧盯着前方飘忽的白色身影,继续说道,“和我料想的一样,你不爱他。”
夏合仪柳眉一挑:“什么叫爱?难道像你一样什么也不会只会站在阵外干着急就叫爱?你还真是……傻得可爱。”
苏云碧还想说什么,忽听得周围弟子一阵惊呼,侧身望去,只见陆展卿已被逼到了真气圈的死角,而洛红羽正举剑平刺向陆展卿,正当众人都以为陆展卿在劫难逃之时,一声“红羽”忽然从人群后传了出来,洛红羽右手一颤,陆展卿趁机便从他腰间的一个空挡冲了过去。电光火石间只觉两道寒光闪过,定睛再看时,只见陆展卿的颈间,洛红羽的腰间,全都留下了一道血痕。
“哟,他还蛮在意你的嘛!”夏合仪笑着调侃着,苏云碧却看到了洛红羽侧头时投来的眼神,那里分明充满了恨意。
杀了他,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
突然很羡慕那个叫妙蕴的女子,为什么你能同时拥有他们两个人无条件的爱,而我追寻了那么久却什么也没得到,难道真的是我什么地方不如你吗?妙蕴,我好想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能不能……
“夏姑娘,你能不能想办法让他们停下,我知道红羽的性子,不看到结果之前他是不会罢休的,你也不想看到陆大哥受伤对不对?”苏云碧知道,现在有能力办到这些事的也只有夏合仪了。
谁知夏合仪却摇头叹道:“我能有什么办法,里面一个是我未来的夫君,一个又那么凶……话说回来,要不是你那次客栈里的引见,他们两个怎么会遇到一起,人是你带过来的,也应该由你带回去才对。”
“嘭!”一声闷响,原来环绕在两人周身的真气圈轰然爆破,两人被互相弹出了十米远,低头便是一口鲜血。洛红羽倚在身后的一棵银杏树上调整气息,对面的陆展卿却拾起了落在一旁的佩剑:“我本不想杀你,但你既然想看到结果,我便给你结果!接招!”
陆展卿持剑以飞快的速度冲过来,但洛红羽却没有任何想要躲避的意思,反而缓缓闭上了双眼,似是已经默认了这落败的结局。陆展卿当真是不再手下留情了,凭着微弱的记忆,他认出了洛红羽就是当年那个用光煞结束了妙蕴的生命的人,他要报仇,为妙蕴,为莫心,也为自己。
陆展卿在笑,洛红羽亦在笑。三年前是他将妙蕴从自己的身边带走,那么三年之后,他也要让他尝尝同样的滋味。你以为我真的躲不过你的剑吗?你以为你的剑能有多快?其实洛红羽早就瞅准了陆展卿胸前的那块空挡,当刺出的剑落空而被对手刺进胸膛的时候,他就是要让他知道希望破灭是什么滋味!
近了,近了……
就在洛红羽渐渐屈下身子准备出剑的时候,一道黑影突然闪过眼前,洛红羽连忙睁眼,却见陆展卿张皇失措的站在原地,脸上除了惊恐还是惊恐。他又将目光移向了他的剑,刃上有血,鲜血顺着剑身一点点往下滴,地上已经滴落了一大滩。洛红羽摊开右手,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缕青丝,切口平齐,竟是极戾的剑气凭空斩断的。
那么……
“云碧!云碧!”陆展卿边摇晃边呼喊着倒在地上的碧衣女子,洛红羽低头去寻,只见苏云碧就倒在自己的脚边,鲜血在地上一点点晕开,像是血腥而妖艳的花……正如梦境预言的那样。
“你……走开……”苏云碧逐渐苏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是陆展卿,便用尽了力气将他推开,“我要……自己……站起来……”
陆展卿愣了一下,最后还是松了手。然后就真的没有人帮她了,她就这样一点点,一点点地从血泊中爬起来,途中跌下去过六次,但最后她还是站起来了,带着满是血迹的衣衫。苏云碧是背对着洛红羽的,他看不到她脸上的伤势,但从陆展卿惊恐的表情来看,那张脸定是十分恐怖的。
三年的仇恨化为这最后一剑,陆展卿用了十分的真气在上面,以至于见到苏云碧时收手已经来不及了,为不伤及性命,陆展卿快速将平刺换为横扫,但剑气实在太强烈了,陆展卿用尽了全力也能只让三分的剑气打空,余下七分仍旧打在了苏云碧的脸上。尽管苏云碧努力用双手掩住自己受伤的面容,但陆展卿还是能从指间的缝隙中猜想到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就是想医治也觉得无从下手。
“呵呵……”苏云碧勉强着从喉咙里挤出两声干笑,对陆展卿说道,“你真傻,杀了他,不就没人知道妙蕴的下落了吗?”
陆展卿一惊,随即伸出双手死死扣住苏云碧的肩膀,厉声喝道:“你在做什么!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不需要任何人插手!你……你把手放下来,我要看看你的伤……”
苏云碧本能地向后一退,正好撞到身后的洛红羽,两人皆是低头不语,未有任何的交流。
血还在流。听着鲜血滴落到地上“滴答滴答”的声音,苏云碧感觉自己的生命在不可遏制地流逝。
“陆大哥,其实你一直欠我个东西,今天是最后一次见你了罢,你要把它还给我。”
神农堂的江彦听到消息,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了出来,陆展卿见了连忙说道:“什么东西等医好了你再说。神农堂的江先生已经来了,让他给你看看,你这伤要早点治的,晚了就……”
“不……过了今天,我不想再与你拖欠任何东西了……今天我就是死在这里,也要让你把它还给我……”
陆展卿看了看江彦,见江彦点头示意,才继续说道:“好,你说,我还你就是。”
“好……还记得苏州城的那间小客栈吗?自你那次不告而别以后,我就一直在想你与我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后来我想通了,你只是欠我的一句告别而已,只要有了那句告别,你与我……就都自由了……”
泪水滑过受伤的脸颊,那疼,疼入骨髓。
陆展卿不语,再见或是永诀,他永远也开不了口。
精神愈加恍惚,苏云碧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见陆展卿良久不语,便又说道:“既然你不肯给,那这一剑就算是你给我的告别了……好啊……这样的告别,我还是第一次收到呢……我想我会带着它一辈子的……”
“云碧!”
虚弱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自己,苏云碧缓缓闭上双眼,仰面倒了下去。那声呼唤,仿佛变得很遥远了。
洛红羽稳稳托住了她。看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他的心中猛的一颤,甚至不知该如何面对,只能解下外衣,小心翼翼地盖在她满是鲜血的身上。
“红羽……我的脸,怎么样了……”
不敢回答,他只是静静地抱紧了她,在她耳边缓缓说道:“有我在,我带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