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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占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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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过半,天开始转凉了。
海风阵阵拂来亲昵女子的一头秀发,却依旧不能赢得她的一次凝眉。白衣女子看着岸边礁石上激起的浪花,冲着海天交接的地方轻轻叹了口气。
“好怀念青崎岭上的紫云海啊……”莫月眯起双眼,依稀看到那片最爱的浅绛覆盖了所有的山岭,绵延不绝。若是在朝雾升起之时站在山顶向下俯视,看见岭间薄雾轻轻在脚下浮动,便觉仿佛置身于紫色的海洋中一般,这景色有着令人无法自拔的痴迷。
“请楼主放心,等到来年的春天,您便可以站在青崎岭上欣赏美景了。”一旁的镜痕扬起脸庞,满怀希冀地向着前方微微一笑。
“只是……”莫月垂头思索片刻,说道,“不知要用多少人的鲜血,才换得来那满山遍野的紫云……”
镜痕听罢一惊,侧身怔怔地望着莫月。
未有丝毫的留恋,莫月转身离开了岸边。镜痕尾随其后,看见的始终是楼主的一袭冰冷的背影,他开始明白那是她应有的威严:身份这个东西,是的确会使人改变的。
“隐花使怎么样了?”良久,莫月突然问道。
“已经好多了。”镜痕心知不可把血咒一事说出,便又说道,“因为三年前的内伤未愈,每到天气转凉的时候内伤便会发作,这已经是老毛病了。”
“你帮我转告她,就说如果身体实在不行的话,这几个月便留在岛上,不必随我们攻回青崎岭了。”
镜痕又是一惊,他隐约可以看见莫月眼底流转的寒气,不,那分明就是杀气!尽管她将感情隐藏在波澜不惊的言语下面,可无意间那双眼睛却将她的心思表露无遗,镜痕只觉后脊窜上一阵凉意,全身的神经都因这个女子而紧张起来了。
“楼主!”镜痕急忙单膝跪地,抱拳解释道,“四月使既立誓保卫绮月楼,自然将生死置之度外,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还望楼主明鉴!”
“镜痕使不必紧张。”莫月微微笑了笑,示意让镜痕起身,“你们的忠心,难道我还不明白么?只是御风门一战在即,从此刻开始便容不得有半点闪失,镜痕,你应该知道,这一战于绮月楼太重要了,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女子声声如利剑劈在镜痕的心头,这是他第一次以一种畏惧的眼光来看她。慢慢的,他不禁想知道在那三年的时光里她经历了什么,在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她又变成了谁?浮云散开之后,刺眼的阳光又让他睁不开眼睛,他的眼前,为何总是一个关于她的黑影?
不过他知道她也是在努力的。为了迎合往生的寒戾之气,她特意改变了剑招,而为了肩上楼主的这副重担,她决定将自己变成另一副模样。
冷毅,决绝。
她是没有错的,身为绮月楼主就是,也必须是这个样子。唯有这样的楼主,才可以率领众弟子攻上青崎岭,夺回原本属于他们的一切!
镜痕起身将她重新认识了一番,不错,这正是他们的莫月楼主。
正想着,只见不远处有个弟子走来,见了莫月便行礼道:“启禀楼主,水榭使回来了。”
“叫她过来吧。”
弟子起身去回了话,然后便悄悄退下了。
镜痕本来就惦记着阡陌的事情,如今听是水榭回来,一颗心即刻便悬了起来,若不是考虑到楼主在一旁,真恨不得立刻冲将上去将那个任性妄为的小丫头质问到底。
未有片刻,身着黑衣的女子便出现在了两人的视线之内,由于自幼练的轻功,女子走起来总是有如脚踏清风一般不作声响,再加上她本自的窈窕身段妩媚万千,真是应了她名中之水。如果没有不是那样的高傲与任性,说不定她也会是个很招人喜爱的女子吧!
不过她想要的并不是这些,相反她需要这份孤傲,只有这样的性子才能令她击败那个长久以来凌驾于她之上的劲敌,才能令她寻到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她不是她的影子,也不要生活在她的阴影之下,为了看见天空,她愿意倾出各种手段――不惜一切代价。
“参见楼主。”水榭行礼。十八岁,她正在学习着老练。
“起来吧。”莫月摆手问道,“此去中原,御风门方面可有动静?”
镜痕听楼主对阡陌一事避而不提,心中不免生疑。
“属下此次暗中召集了江淮一带的探子,从他们口中得知御风门半月前曾派弟子前往苏州,该弟子之后便与一人共同返回鹤鸣山。”水榭顿了顿,微微观察了一番楼主的反应,接着说道,“据调查,那人便是陆展卿,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御风门的继任门主。”
“陆展卿……”莫月只觉双耳一鸣,恍惚了片刻,立即归了心思道,“现在二人行至何处?”
“估计已到达鹤鸣山。”
“新门主一旦继了位,门中上下士气必为大振,再加上他自身立功心切……看来,我们还要重新部署战术,小心为上。”
“楼主所言极是,只不过……”水榭欲言又止,后见莫月摆手示意让她继续,才接着说道,“此去中原,属下遇到了另一个人。”
“何人?”莫月柳眉微扬,问道。
“洛红羽,洛师兄。”
“他?”镜痕满腹的疑问越聚越多,一时情急便接过了水榭的话,“他不是三年前就已经离开绮月楼了吗?怎么还会……”
“镜痕。”莫月一语打断了他的追问,转而向水榭道,“水榭,你继续说。”
“是。”水榭心下窃喜,敛正了脸色继续道,“属下与他深聊数句,得知他当日虽背离师门,但这三年来时常感念师门旧恩,也希望有朝一日能重回绮月楼,为楼主效力。属下将御风门一事略告于他,他听后便决定助绮月楼重返青崎岭。”
“我记得义父曾说过:‘除四月使外,绮月楼上下唯有他我二人可委以重任。’可见此人功夫不凡,若真是这样绝对于我们有利。只是义父也曾说到他性浮躁,还需要日后磨砺,可惜他屡教不改,最后更是变本加厉,以至打伤同门后不辞而别……这样的人,恐怕难以相信。”
“属下以为,三年的时间对于改造一个人已是足够,或许朗月楼主所说的‘磨砺’,便是要他在江湖的刀光剑影中漂泊打拼,从而自行悟出真谛吧!”
“可是,这三年也未见其有何功绩……”
“楼主若是愿意给他这一次机会,便是对他的一场‘磨砺’了,他若真能成功刺杀陆展卿,又为何不算是一件功绩呢?”
莫月觉得水榭的话似乎也在理上,便也不再说什么,索性就按她说的做了。反正她对洛红羽向来是不抱什么希望的:他助,成是绮月楼的;他不助,绮月楼也不见得就会败。总之成功也好,失败也罢,根本不是他洛红羽一人能左右的。
“他若有心返回师门,自然会尽心尽力地完成任务。不过虽是这样,我们也绝不可以掉以轻心。一个月后重返青崎岭,成败在此一举!”
“是!”见楼主应了,水榭喜上眉梢,轻快地答道。
莫月接着又嘱咐了些近日训练的事宜,见二人无他事再报,便径自回去了。水榭也欲随之离去,不料方一转身就被镜痕叫住,正巧她今日心情不错,便耐着性子回过头来,认真等待着镜痕的提问。
“你实话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意料之中的,镜痕急急问道,“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去中原,又怎么会遇上洛红羽的?”
“镜痕使这问题也提得太怪了。”水榭不慌不忙回答道,“我去中原是奉了楼主的命令,遇到洛师兄也是偶然,又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只怕,不只那么简单吧!”镜痕抱臂而立,言语中尽是狐疑。
“镜痕使这话就错了。水榭行事光明磊落,行踪楼主一向也是知晓的,若问忠心,只怕还要比某些人强些吧!”
“你!”
“镜痕使不必动怒。”水榭侧身走开两步,负手说道,“水榭只是想让一些人知道,四月使既身负重任,便应唯楼主马首是瞻,绝不可有半点的背叛之心!”
镜痕听出水榭所指,正颜道:“我二人忠心与否楼主自然知晓,水榭使若是对我们心怀疑虑大可禀报楼主,不必在此含沙射影。”
“二位若想证明自己的忠心,今夜子时就到祭月台来吧,水榭会请楼主去的。”
诡异的笑容在她的脸上蔓延开来,神秘而妖冶,若此时她面对的是一场赌局,那么她绝对是必赢的胜者,亮底俨然成了一种形式:无论怎样,她已将胜利紧握在手心。
你们一定会来。女子赌上她的筹码,骄傲地离开。
“不简单……”镜痕惊愕地看着水榭的背影,半晌才吐出了这三字。
原来在飞逝的时间前,很多人都在改变,有心甘情愿的,也有必不得已的,而无论其中的哪一种,在这改变的过程中不是伤了自己,便是伤了别人。
明月高挂,时辰正是子时。
隐花与镜痕并肩走在去祭月台的路上,因为不知前方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心有郁事,走得便也慢了些。天是黑的,衣也是黑的,这个世界仿佛与月隔着一堵无形的冰墙,虽有明月,死沉的颜色却依旧紧贴着身子,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镜痕侧头看见异常镇静的隐花,心顿时又不安起来。白日之事他还历历在目,特别是那个眼神。怀疑,猜忌,不信任……这是他自接任四月使以来从未见过的眼神,无需多少语言,只是那么轻轻的一瞥,就已经否定了他的全部。
“当初,你们是怎么找到楼主的?”
“为什么会问这个?”隐花微微一惊,将步子放慢了些。
“我觉得,她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
“任何人到了这个位子上都会变。”隐花停下脚步,抬头看着镜痕,说道,“她也一样。”
镜痕叹着摇了摇头,说道:“她不该怀疑我们。”
“因为她担负得太重了。”隐花缓缓说道,“青崎岭,绮月楼……她输不起。”
“是我低估她了。”镜痕抬头凝视着前方,又加了一句,“她和她……”
隐花顺着镜痕的眼神望去,只见一座高大的石台伫立在朦胧的夜色中,两旁的祭火寂静地燃烧着,似乎也默默向着夜臣服了。高台上一黑一白跪着两个女子,双手合十,都在祈求着什么。
黑衣女子听见有人走上祭台,低声先向白衣禀告了一番,而后便起身退到一边。镜痕隐花走上前站定,双双跪地行了祭拜之礼,直到见白衣起身后,二人才先后起来。
“隐花,你身子好些了吗?”莫月问道,关心的语气下掩藏着一种令隐花不敢小觑的情感。
“楼主费心了,隐花已无大碍,还请楼主允许我随楼中弟子一同出战。”隐花小心应答,如履薄冰。
“那我便放心了。”莫月微微颔首,抬头凝望着天幕上的一轮明月,缓缓说道,“但愿列祖能保佑绮月楼成功夺回青崎岭,重创绮月楼。”
“听闻隐花使善于占花,不如在此为绮月楼占上一卦,卜卜吉凶也好。”水榭走近了对隐花说道,明亮的眸子里透露出一丝狡黠。
莫月听罢准了水榭的提议,示意隐花开始。隐花与镜痕对视了片刻,从袖中取出一个刻花竹筒,打开封盖将花瓣全部倾倒在掌心。“愿先祖为弟子指引……”隐花正默念着,忽来一阵风吹落了花瓣。深紫色的花瓣轻轻铺开,隐约散出一片鬼魅的光芒。
隐花屈身观察着卦象,良久未言,只是柳眉深锁。
“怎么样?”莫月显得有些等不及,其余二人更是屏住了呼吸等待,气氛一时紧张得有些可怕。
“凶中有吉,吉中带凶……”
莫月转身看了看镜痕与水榭,二人则是不约而同地投给她一副迷茫的眼神。“什么意思?”莫月继续追问道。
“表面上看是大吉没错,可是……这里……”隐花指向左上角的一枚花瓣,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怎么说?”
“不好说……”
莫月俯身看卦,可惜心头早已是一片乱绪,无论怎样的排布在眼中也成了胡乱的堆积。无奈之下,她只能恨恨地叹了口气,盼望着有人能带给她什么有用的回答。
又是无言。空气中弥漫着让人窒息的味道。
“启禀楼主,惊梦使那边应该也部署好了,请楼主放心,此战我们一定会……”
“我要的不是放心!”一再无果之后,莫月已经被彻底激怒了,甩袖喝道,“我要的是结果,结果!”
袖底生风,无意中竟拂乱了两枚花瓣。
“是!”水榭一惊连忙低头行礼,在旁的镜痕也是一震,怔怔地望着楼主远去的背影不语,唯一没有反应的便是隐花,她正专注地解着一幅新卦象,完全没有意识到此刻发生了什么。
走下高台,两旁的火焰一律向外侧倾斜,似乎也不敢冒犯了这位白衣女子。只是转眼的事,她便消失在了一片夜色之中。
“玄之又玄,难怪楼主会生气!”水榭心有不甘,一肚子的火气正不知往哪边去发泄,转身见隐花还在研究卦象,便气愤地说道,“什么凶中有吉吉中有凶,我就不信这几片破花还能掌握绮月楼的未来?楼主要的是大吉之象,你尽管说便是了,这都不知道!”
“如果我什么都不懂,我一定会选择这样说。”隐花半跪着身子,额前细碎的刘海遮住了双眼,“可惜我明白,我就骗不了别人,更骗不了自己。”
“什么都知道也不一定是件好事。”水榭轻瞥了一眼花瓣,一时怒从中来又恨恨地说道,“故弄玄虚,不听也罢。”
“水榭!”隐花突然叫住了正要离去的水榭,可是刚没等说什么便觉得心口一阵刺痛,那些刚到唇边的话只能硬生生地被吞了回去。
水榭懒得转身,只是用余光轻轻扫过隐花,见她捂住心口吃力地站了起来,一丝笑意便掠过嘴角,心中是隐隐的快意。
是关于他吗?是要求我放过他吗?隐花,你终于也有这一天啊!
“水榭……”身后是隐花虚弱而沙哑的声音。
不对,为什么感觉不是这样?刹那之间,水榭觉得有着一种道不出的滋味渐渐占据了她的心,无关楼主,无关隐花,只是源于某夜某地一个人问下的问题。
她想,她还是羡慕她的。从前,现在,或许还有将来。
“我没有杀他。”
“我知道,所以我要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别忘了,血咒还没有解开呢!”水榭苦笑了两声,说道,“你们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那又如何呢?”隐花摊开右手,掌心里是一片淡紫色的花瓣,“你看,即使注定了凋败的命运,它还是这样毫不顾忌地绽开。水榭,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有个完满的结局呢?过程,不应该是最重要的吗?所以我愿意将它做成干花,以求能留住它最美的容颜。我想,我与他之间,也是这样的吧……”
水榭微微一怔,心底有什么微小的东西正在挣扎。
不,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知所云!”水榭抬头做了个深呼吸,敛起脸色低声骂了句,长袖一甩,那些悸动的念想便又如尘烟般散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