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李子白

3、3

　　15

　　即使少年已经强调过很多遍自己的伤口很快就会痊愈，海盗还是坚持给他上了药。还找来一个小木桶，他躺在里面，水可以浸到胸口，尾巴却要露出一小截。既可以保证他不会因为长时间缺水而感到难受，又不会让伤口沾到水导致发炎，海盗都要被自己的智慧折服了。

　　虽然容易硌着人的地方都垫上了柔软的垫子，少年还是对自己的“新房子”十分嫌弃。可惜争辩不过，只能木着脸，试图用表情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海盗态度诚恳地认错，但坚决不改，而是抱了一堆柴火进来，去厨房摸了盘新鲜的海鲜，在少年身边架起火，给他烤东西吃。

　　海盗烤得最好的是鱼，少年最爱吃的也是鱼。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少年欢快地甩着尾巴吃鱼时惊讶的心情。

　　“你吃它的时候心里不膈应吗？就是……你俩都是鱼什么的……”

　　少年停下进食的动作，看上去比他还要惊讶：“你觉得我们是同类？”

　　他看看少年那张让女孩们羡慕的脸蛋，再看看被啃得面目全非的烤鱼，明知自己的想法没毛病，一声“是”却梗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你在想什么？笑的好傻。”

　　“没什么。”海盗收回思绪，递给他一只虾，“受伤了就早点睡，我每次来你都醒着。”

　　少年脸色微妙：这真的只是一点小伤！

　　16

　　和海盗一同出海的兄弟们回来了，丰盛的收获让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一人兴致勃勃地向海盗报告他离开后发生的事，大部分流程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倒是有很多人目睹了一件怪事。

　　“那船附近有特别多鲨鱼，估计得有七八条，也不知是被什么吸引来的，明明没有人掉下去。”

　　血腥味容易招惹鲨鱼，但除非附近就碰巧有鲨鱼成群游过，不然要多大的出血量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招惹这么多大家伙？

　　海盗想起自己潜下水后的那一阵精神恍惚，连忙去询问少年。

　　“人鱼的血有奇特的功效难道不是每一个有关的传说都会提到的吗？”少年还是那副平淡的表情，似乎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不过是鲨鱼而已，我的哥哥们很厉害的，一个人可以干好几条。”

　　海盗忽然觉得他背着少年时说的那番话有些可笑。

　　少年的家乡是他成长的地方，那里有亲人、有朋友、有熟悉的海域。这里对他而言却只能陌生感和未知的危险。为什么非要回去？因为那里哪里都好啊。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海盗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就没有别的办法可以送你回去了吗？”

　　少年只觉得他的话题跳跃得真快，无措地摇头：“我不知道。”

　　“那得多疼啊。”海盗呢喃着，忽然往地下一躺，“你给我唱歌吧，我想睡一会儿。”

　　少年就轻声哼起来，语调依旧柔和，却从耳朵进去，一路横冲直撞到别人心里，强势得很。唱了好一会儿他才停下，凝视着海盗闭着眼睛的脸，像是要深深地记在心里。

　　“你为什么不是王子呢？”他的声音很小很小。

　　过了很久，静谧得过分的空间里又响起了说话声：“如果你怕疼的话，不回去也可以。我也会保护好你，尽可能做得比你哥哥还要好。”

　　少年没有答话，好像已经睡着了。

　　17

　　少年的伤好得很快，海盗准备把他送回海边的时候，他提出要到海上走走。海盗乐意至极，没一会儿就把小推车推来了。

　　少年蜷在有些破旧的小推车里，撑着下巴瞪大眼睛左顾右盼，那模样怎么看怎么可怜，海盗忽然从心里升起一股负罪感。

　　“先去买糖！”少年兴奋地拍拍车子，海盗便推着他往岛上卖零嘴杂货的地方去。

　　少年来到岛上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岛上的居民渐渐从一开始的惊讶变得见怪不怪。会露出惊愕神色的，多半是少数刚投靠过来的伙计。还有一部分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和少年有过交谈，见他来了都亲切地打起了招呼。

　　一群八九岁的孩子从旁边的山头一路飞奔下来，争先恐后地将路边采的小花往他手里塞。

　　“大姐姐，你长的真好看！”

　　“我长大以后可以娶你吗？”

　　海盗笑着赶他们走，又对少年道：“他们都喜欢你。”

　　虽然被错认了性别，但少年看上去还是很高兴，将花凑到鼻端嗅了又嗅，疑惑又惊喜地重复道：“他们都喜欢我？”

　　海盗推着他走过花圃，走过在建的楼房，走进杂货铺买了被捏成小鱼形状的糖。途中不小心蹭到一个捧着水壶的男人，水洒了海盗一身。

　　男人连声道歉，眼神里似乎带着畏惧和惊异。海盗并不在意这点小事，挥挥手让他走了。倒是少年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为什么要蒙着面？”

　　“也许是他家乡的风俗吧。”海盗回想起自己的见闻，“我知道有些地方的女性出门时会蒙面，但不知道男人也是这样。”

　　“人类真奇妙。”少年感慨着，舔了一口糖。

　　海盗带他去了一个很高的平地，站在靠近边缘的地方放眼望去，可以看见大半个海岛的景象：碧绿的湖泊、忙碌的人群、街道上追逐的孩童……

　　海盗第一次发现，自己多年前临时落脚的海岛，如今已经隐隐有了村镇的模样。岛上的居民大多互相认识，关系和睦。粮食自给自足、不愁吃喝。学堂的建设也提上了计划，大家过的还算惬意。全然没有当年落魄的模样。

　　他和少年聊起自己流落到岛上后发生的种种，少年用钦佩的目光看着他，说出的话熨帖到了人心里。

　　“你好了不起，”少年将视线投向远处的风景，“这里很漂亮，是我见过最好的地方。”

　　他脸上柔和的表情让海盗心里一动，一句“这里会变得更好，你要不要留下来看看”险些脱口而出。

　　他又见过多少地方？

　　在少年看不到的地方，海盗扯了扯嘴角。

　　18

　　海盗出事了。

　　他在一次临时决定的行动中一时不察，被人重伤。逮住他的是一个精明的商人，打算把他带到重金通缉他的国家领赏。

　　得知这个消息时，少年有些不敢相信。

　　前些天还温温柔柔带自己去玩的男人，今天却突然有了性命之忧？

　　然而并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他思考，得到消息没多久，他便和岛上的兄弟一起急急忙忙出了海，还营救计划都是临时拟定的。

　　少年没有腿，在兄弟们趁着夜色摸上船的时候，他只能焦急地绕着船打转，头高高昂起，仰视着上空，几乎没有低下来的时候，生怕错过了什么信号。

　　船上忽然响起了叫喊声，潜入的十几个兄弟和船上的水手打了起来，刀撞在一起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像是一只手狠狠地攥住了他的心脏，闷得发疼。

　　头顶终于传来呼唤自己的声音，一个大型物体被抛了下来，他精神一振，连忙伸手去接。那东西太重，压得他身子一沉，险些被海水淹没。

　　海盗的意识还是清醒的，身上的伤口似乎很严重，下水后忍不住发出几声痛呼，但还是在断断续续地指责少年的莽撞。

　　少年听的迷糊，心里急得不行：“你还好吗？都开始说胡话了！”

　　他第一次拖着人游泳，动作笨重又艰难。走了一段后发现海盗的目光有些涣散，吓得赶紧停下来晃醒他。

　　说话间右手的指甲变得锋利，毫不迟疑地往左手手腕一划，鲜血缓缓流出，空气中的味道忽然变得微妙起来，似乎带着一股诡异的香甜。

　　他把手腕举到海盗嘴边，不去看他愤怒得几欲喷火的眼神，只是催促道：“你喝一点。”

　　伤痕累累的人类用尽余力禁闭牙关。

　　“我不会害你的，你快喝一点。”

　　少年都快急哭了，又拿他没有办法，只能把手臂凑到自己嘴边，狠狠吸了一口，凑上前去往他嘴里送。

　　柔软的触感让海盗一惊，下意识张了张嘴，下一刻就尝到了少年血液的味道。

　　“你他妈……”

　　少年又含了一口海水给他漱口，他的话被堵在喉咙里，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很快就会没事的。”

　　少年自言自语了一句，拖着他往接应的小船所在的方位游去。

　　负责接应的兄弟接过海盗的那一刻，少年终于松了口气，下一秒却又警惕起来。

　　他推着小船游了一会儿，让他们顺着风先行回到岛上，对自己要去哪里缄口不提。

　　亮着微弱光芒的小船渐渐在视线里消失。少年转过身，看了眼已经不再流血的手腕。

　　四周回荡着海浪掀起又落下的声音，又仿佛静悄悄的，安静得可怕。

　　有什么大家伙在幽深的海面下潜行，越来越近了。

　　他深吸一口气，剔除掉恐惧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我也会保护你的。”

　　貌似无害的食肉动物露出了他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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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也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也许是今天完结，也许是下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