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空之旅》荒熊

1、序章

　　当夏季的蝉鸣声刚刚增强的时候，就会在明朗蔚蓝的天空一方，看见巨大的青灰色山脉状物体缓慢移动的影子。偶尔，还会在辽阔的麦田里看见它从云层里整一个露出巨大骇人的身影，向着极北的天空义无返顾地扬长而去。每到正午太阳最烈的时间，就会从那山脉状物体的里面，出现无数如妖精般飘舞的白色身姿。它们有着长而尖的白色双翅，比翅膀稍短的水平尾翼，一边在天空中划出辽远而朦胧的白色尾线，一边互相缠绕旋转着向着低空飞来。在相当接近地面的空中，会迅速而利落地折起双翼，以让人惊异的平稳感飞速地贴地滑行，优雅地向地上的人们展示着到来的问候语。
　　“大鸽子！大鸽子！”
　　在附近的牧场中辛勤工作的费尔因为吵闹声皱起了眉头，头上不由地冒起汗珠。自己正在忙不迭地清扫着牛棚，只有6岁的女儿莉鲁却在门外的草地上又蹦又跳地玩耍着。初夏的暑气弥漫在屋子里，伴随着白色带翼机在空中滑翔的沉闷声音，让人的心情更加烦躁起来。从早晨起莉鲁就十分兴奋，自己穿上了白色的连衣裙，把鬓发用彩带绑起来，在镜子前摆弄了很久，活像一个淑女。但是现在的莉鲁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了。在草地上摔了几个跟头，白裙子沾上了泥巴，彩带歪斜在一边，脸上印着黑黑的手指印。早知道她会变成这样，今天就应该把她反锁在屋里不让她出来的。带她出来迎接客人，这都是镇长的鬼主意。她一定会引起那群住在移动山脉里的家伙们的注意的。费尔这样反省着，手中的活却没有停，大声地向门外喊着。
　　“你给我去豪克叔叔那里安静点呆着。我可不想让那群自以为是的家伙看到你的蠢样。”
　　似乎是听到了费尔的吼叫，牛棚里的奶牛齐声地叫唤起来。
　　“你们喊个什么劲！”费尔生气地赶走了一头奶牛，把大盆清水泼在了空地上，开始清扫地面。背后传来了急促的奔跑声。一个清脆的女孩子声音从门外响进了门内。
　　“莉鲁刚才看见大鸽子了，所以想来告诉费尔。”
　　“要叫父亲大人，丫头！”
　　费尔直起了腰，回过头去看身后那个身高只够到自己膝盖的小家伙。此时她正叉着腰，小大人一般地撅着嘴，睁大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似乎因为刚才的要求而用眼神进行着反抗。
　　“莉鲁不要去豪克叔叔那里，他是个变态。”
　　“好了，你每次都是这样。今天给你一个金币，乖乖去豪克那里呆着吧。”
　　“五个。”
　　“……那就三个。”
　　“成交。”
　　6岁的女儿像离弦的箭一般直直地冲了出去，引起奶牛们一阵惊慌。费尔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抓了抓蓬松的头发。为什么这种年纪的小孩已经懂得和自己的父亲进行无聊的金钱交易了呢，有些时候还真不敢相信是自己的亲身女儿会做的事。而且从各方面来看她都不太可能成为贤淑温和的少女，除非有哪位教师肯赏脸来修正她的那些恶劣的品格。不过话说回来，因为从出生开始就失去了母亲而由自己一手带大的莉鲁，似乎从各方面都透着少许男孩子气，这也是受了自己这个粗线条男人的影响吧。想到这里不禁觉得有些讽刺的费尔，开始苦笑起来。
　　从父亲的牛棚出来的莉鲁，一边回头望着远处的白色带翼机，一边向着麦田深处的小屋跑去。远远地，在高空俯视地面状况的带翼机群，其中有一艘率先看到了草丛中那个细小的白色身影不停跑动的景象。
　　“夏洛克，报告情况。”
　　冲在最前面的白色带翼机，一个名叫夏洛克的年轻男子一手握着操纵杆，一手捂住嘴巴。刚刚因为眼前意外的一幕而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立刻很及时地捂住了嘴，恢复了严肃的飞行员姿态。似乎并没有和谁进行通讯，但在这个时候却有人在后方警觉地发来了询问。
　　“夏洛克，报告情况。”
　　似乎是因为自己这边没有回应，对方又再重复了一次刚才的问话。口气听起来强硬而冰冷，这种时候还采取这种询问方式，看来是个死板的家伙。在自己所属的大队中有这样的家伙存在，那么非那个人莫属了。
　　“我说布兰狄斯，你能不能换一种询问的方式？”
　　“……”
　　一阵沉默。对方似乎因为夏洛克突然的要求而犹豫着。短短几秒以后，对方用低沉而自责的口气这样回应道。
　　“……请恕我词穷。”
　　“果然呀。”
　　夏洛克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虽然平时在队里很少和这个叫做布兰狄斯的家伙对话，不过凡是接触过他的人都知道他的性格。不难捉摸，简单来说就是只专注于飞行的事情，对别的事物漠不关心的一个人。对于飞行员来说已经够格了，但要当成生活中的朋友的话，大概从聊天起就会遇上重重难关吧。于是夏洛克妥协了，告诉了他自己之前看到的一幕。
　　“是个小家伙。”
　　“诶？”
　　“穿着公主裙，朝公路边的小屋跑过去了，难道是去补妆？哈哈，请这种小家伙来当导游，这个地方的镇长真有创意呢！”
　　“嗯，原来如此。”
　　依旧是听不出语气的平静而肯定的应答。15岁的布兰狄斯赶上了夏洛克，和他平行滑翔着。从显示屏中确认了孩子的存在后，再用肉眼向辽阔的牧场进行俯视。听到了布兰狄斯不痛不痒的回答，夏洛克耸了耸肩膀，无聊地打起了哈欠。
　　“啊，你就不能显得更加兴奋一点吗？这是你的第一次地面飞行呀，少尉。”
　　从高空看到的莉鲁的身影是如此渺小。她一边气喘吁吁地跑着，一边向布兰狄斯这边偷偷看来，似乎正在努力寻觅着带翼机上的飞行员的身影。衣摆和脸脏得不成体统，头发披散开来，迎风飘扬。
　　“真是少见的活泼呀。”
　　夏洛克在一边感叹着。布兰狄斯在心中表示赞同。从平行滑翔的夏洛克那里看不见布兰狄斯略微起伏的表情，只能看见他如雪般晶亮的刘海和细长眼睑下的深绿色瞳孔。端正俊美得有些异常的男性脸庞，在毫无色彩感的头盔下显得异常夺目。
　　特里布土生土长的人种。夏洛克这样想着。这是从那巨大的移动山脉中出生的新一代，他们天生善于飞翔和操纵白色带翼机，有着明显高于常人的飞行体能和危机适应能力。皮肤和发色较于地面上的人来得浅，瞳孔会随着人天生体格的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的彩色。但是大部分情况下他们都不在这个来往于地面和移动山脉之间的低级别飞行大队里，更多时候都集中在皇家飞行队中充当主力。而如夏洛克这般，作为特殊成员自愿入住特里布并驾驶带翼机的人群中，有一大部分都和地面上的人毫无分别。另一些则是从另一片大陆而来，义脑化的高智商动物，比如他们的飞行大队长弗兰克大尉。在地面上的人看来他就是一头身长超过2米、直立行走、会说人话、衣冠楚楚的猪，所以很多飞行员私下都称其为“猪头怪物”。原则上来说大尉的身形较普通人来得更加魁梧，因此其专属带翼机也特别改造过以适应其体格，并在机身和水平尾翼上涂上青灰色条纹来显示队长的身份。每次想起队长的威严和可怖的面孔来，夏洛克都会不寒而栗。
　　<你在想什么少尉_>
　　从机舱前端的主电脑显示屏上出现了一串白色字体，机舱中响起了“嘟嘟”的电子音。布兰狄斯从观望地面的状态中回神，自言自语道。
　　“没什么。”
　　地面人类的样子映入布兰狄斯的眼帘。虽然之前也从各种书籍和课堂的演讲上看到过人类生活的大地，但如此近距离地从显示屏和肉眼确认这还是第一次。这里的空气、水、生物与特里布是如此的接近，以至于布兰狄斯会误以为这还是和往常一样在特里布上空的见习飞行。
　　<为了消除少尉的紧张感现在就来播放歌曲_>
　　机舱中响起了舒缓的轻音乐。这是一首非常怀旧的、由一位吉他技法炉火纯青的老年人所创作的曲子。其中的配乐会让人想到在辽阔的天空中驰骋的景象，和布兰狄斯现在所处的状况非常契合。但是这个年轻又冷漠的飞行员却皱起了眉头。
　　“不要下载无聊的信息。”
　　仿佛是在和人对话一般，布兰狄斯面朝着显示屏的方向这样命令着。电脑通过声控装置探测到了带翼机主人那冰冷而不带情绪的声音，立刻理解地在显示屏上作出了应答。
　　<这是之前储存的有用情报吉他的弹奏者是少尉已经到达的桑切斯小镇的镇长勘达夫先生他年轻时是一位热血正义的摇滚青年为小镇的建设作出过杰出贡献_>
　　“我早就说过要你闭嘴了，但你非要用这种方式来自我表现，你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
　　一阵嘈杂的电子音。似乎为了理解布兰狄斯话中的意思而耗费了一定的时间。之后出现了这样的字幕。
　　<考虑到少尉目前的状况电脑终端认为播放音乐是正确的选择_>
　　“你所说的紧张感我完全没有。你完全判断错了。”
　　布兰狄斯严厉地说着。机舱中响起了一阵嘈杂的电子音，一瞬间便停止了音乐的播放。之后显示屏的播放菜单就归为了沉寂。
　　“很好，就该这样。”
　　布兰狄斯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拉起操纵杆，向着天空的前方疾驰而去。从带翼机的喷气孔喷出的白色气体在蔚蓝晴朗的天空中随意地划出优美的曲线，向着遥远的云端笔直地延伸过去。蝉声和机械的低吼声交相奏鸣着，响彻了夏日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