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荡》蝉蚊无声

3、虚伪

　　谢瑞醒来时天已大亮，倚翠楼静悄悄的，昨夜的欢笑仿佛只是一场梦境。

　　谢瑞按压片刻太阳穴，昨夜实在喝了太多酒，头疼。

　　谢瑞一醒，美人也醒了。待美人伺候他穿衣洗漱完毕，他赏了美人一个吻，便径自离去。

　　“公子。”回了客栈，七叶开始汇报，“赵公子昨日先去了西街，后来在李逐风处呆了许久，出来后去了典当行，给李逐风赎了一把剑，然后就回了君来客栈，没再出去过。”

　　谢瑞皱眉，宿醉的感觉很不好，尤其是青城青楼中酒十分劣质，他道：“去查一查李逐风和赵怀清的关系。”

　　竟然去找了李逐风？

　　谢瑞疑惑。

　　医馆时谢瑞就察觉到赵怀清看到李逐风时明显的停顿和些微的愕然，然而他们假装不认识，谢瑞也就当他们不认识。

　　后来赵怀清又似乎对青城很熟悉，谢瑞刻意点出这一点，赵怀清言语上并不当一回事，但谢瑞并不觉得赵怀清真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毕竟，太守贪墨可是隐隐指向丞相府。

　　然而一转眼，赵怀清竟然就去见了李逐风，还呆了许久，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认识且熟悉。

　　谢瑞不太懂赵怀清在想什么，是觉得自己是个纨绔，不必在意？还是觉得自己做得很隐秘？这又是装不认识又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认识的态度，真是耐人寻味。

　　七叶道：“已经查了，没有任何关系。李逐风是青城人，父母在他十三岁去世，而后他一个人生活，十八岁去私塾教书，一直到今天，从没离开过青城。赵怀清很少离开京城，这些年也没有来青城办过事，他们没有机会认识，他们是泾渭分明的两个人，本该毫无关系，然而昨日他见李逐风时的态度何止是认识，实在太可疑了。七雪仍在查，暂时只能查到这些表面信息。对了，翰林院周聪是李逐风学生，因为学生中出过榜眼，李逐风在青城有些名望。”

　　“飘尘呢？”

　　“她是林太守家的童养媳，名叫宋挽秋，她父亲同太守是好友，自小将宋挽秋和太守长子订了亲，死前又将女儿托付给了太守，因她还未和太守之子完婚，并没有入狱。太守应是有预感要出事，提前将宋挽秋送走，却没想到宋挽秋又折了回来，还换了个身份。”

　　“有意思。”

　　谢瑞左手虚握成拳，拇指指腹摩挲着食指，思索片刻，他吩咐道：“让七花去盯着宋挽秋，至于李逐风……”谢瑞一顿，语带玩味，“我还得通过他才能接近飘尘。”

　　七叶一看谢瑞表情就知道谢瑞仍对李逐风耿耿于怀，自家王爷厌恶师长，李逐风的身份行迹都惹到谢瑞了。

　　李逐风见到谢瑞时一点不觉得惊讶。彼时李逐风刚练完剑，正准备把剑放好，就听见敲门声。

　　这时李逐风是有些奇怪的，他的院子从来不上锁，这在青城不是秘密，不过众人来找他都会礼貌地先敲门，看看他在不在，所以，敲门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时间，实在太早了。

　　李逐风的习武师傅是个极严厉的人，虽然平时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但教导李逐风却是十二分的认真，表现在逼李逐风每日早起练剑。李逐风本就要早起学文，只得起得更早些，习武后再学文，因此李逐风练完剑其实仍非常早。这个时间除了赵怀清，青城哪里还会有人来找他，可是赵怀清从来不会敲门。

　　李逐风握紧手中的剑，心下警惕道：“进来。”

　　片刻后，谢瑞进来了。

　　李逐风暗松一口气，边进屋边问：“谢公子有事？”

　　谢瑞会来找他，李逐风早已料想到。听闻七皇子谢瑞是位小霸王，李逐风又亲见了他纨绔模样，清楚这样的人吃不得一点亏，因此不会轻易放过飘尘，很可能也不放过他。

　　谢瑞顶着一张笑脸行到李逐风身边：“先生好早。”

　　李逐风不理他，把剑挂好，回身看着谢瑞，等他讲有什么事，其实他也清楚谢瑞找他哪里会有什么事，总归是来给他找不痛快的。

　　谢瑞看着他的剑，夸张赞叹道：“先生竟文武双全，实在是吾辈之楷模！”

　　“谢公子有事吗？”李逐风再次问，对谢瑞的夸奖毫无反应。

　　谢瑞忽然收了笑容，神色萎靡，整个人像失了魂，随后又挤了点笑容出来，小心翼翼地问：“飘尘还好吗？”

　　李逐风动容，谢瑞这副委屈可怜的模样，若是李逐风不知道他七皇子风流在外，还真当他为飘尘茶饭不思呢。

　　李逐风微微皱眉，他不喜欢平日总爱以面具示人的人，太虚伪了，而谢瑞这种面具非常逼真的人，就不只虚伪那么简单。他生平最是厌烦这类人，因而语气实在说不上好，他道：“城南王家，谢公子可自行去看。”

　　谢瑞仿佛全然没注意到李逐风的不喜，只苦笑道：“飘尘姑娘分明不喜欢我，我去也只是讨人嫌，若是能和先生一起，她大约也就注意不到我，我也可以好好看看她。”

　　“可我今日并不准备去见她，谢公子请回吧。”李逐风冷声道。

　　谢瑞情绪更低落了些：“那先生准备何日去见飘尘姑娘？”

　　“不知。”

　　“好吧。”谢瑞苦着一张脸笑得比哭还难看，他又拿出钱袋语带恳求，“这是一点银子，劳先生让飘尘姑娘过得好一些。我也没别的能帮飘尘姑娘，唯有两个臭钱，唉，拜托先生了。”

　　“既知道是臭钱，就别放在我这里污了我的地方。”李逐风说话越发刻薄起来。

　　谢瑞手一抖，将钱又收回去，他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眼李逐风生怕李逐风生气，然而李逐风只是冷着一张脸不看他，谢瑞心中骂李逐风故作清高面上却维持着魂不守舍的表情离开了李逐风住处，恍惚中甚至差点忘记把李逐风院门关上。

　　待恍恍惚惚地关好门，谢瑞便舒舒服服地眯眼微笑，对着空气懒洋洋地开口：“七星，查一查李逐风的剑是谁送的。”

　　李逐风手中的剑名叫追光，是赵怀瑾特意求大铸剑师蒋涵铸造的，和谢瑞的逐影是双剑。谢瑞贵为七皇子自视甚高，平生只有一个朋友，便是赵怀瑾，赵怀瑾其人贵为丞相府小少爷，自小千娇百宠不知世事，因而是个极其单纯的人，谢瑞当真好奇李逐风身份了，追光逐影双剑，追光在前，逐影在后，赵怀瑾却将追光给了青城名不见经传的教书先生，而将逐影给了他的好友七皇子殿下，李逐风究竟是什么人，在赵怀瑾心中竟比他谢瑞更重要几分？

　　谢瑞想了想，接着吩咐：“还有，去盯着李逐风，看看他耍的是那一路剑法，我还不信我查不出一个清贫书生的身份。”

　　他这厢誓要查出李逐风身份，那边李逐风则气得够呛。

　　七年了，足足七年了，李逐风已经有七年没有遇到过喜欢伪装的人，没想到一见竟然就是个高级面具人。若非李逐风知道谢瑞身份，今日真就当谢瑞那日初见飘尘后至今都对飘尘念念不忘，情根深种。

　　传闻说七皇子风流纨绔，一块朽木而已，不必在意。如今看来传闻半点不可信，这谢瑞分明心机深重，不得不防。

　　李逐风打心底里厌恶谢瑞这一类人，皇家的人似乎都是如此让人看不透真心，笑容里是糖是刀全看不出。李逐风最恨表里不一之人，因皇家之人多是这种人，他便觉得官场也应当多是这一类人，上朝为民请命是最微末的一部分，多数时候大家都在玩猜心的游戏，无趣也无用，于是李逐风厌恶官场，如今虽是迫不得已不得科考，却也真心不愿意入朝为官。

　　谢瑞不愧为皇子，也学了许多皇家不外传的秘籍，能让自己纨绔之名远扬。

　　李逐风在心里给谢瑞判了死刑，决心以后离谢瑞远一些。然而谢瑞悠闲，接下来几日里每一天都会来见他，且都做一副情圣模样，李逐风偶尔一回头看谢瑞愁苦的眼，都要疑心是不是飘尘对不起他了。

　　李逐风明知谢瑞是装的，仍旧在偶尔晃神时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事让谢瑞这样愁眉不展？然后再回神时，越发唾弃谢瑞。

　　谢瑞那双明亮的桃花眼过于蛊惑人心，笑时是春风拂面，皱眉却觉雨落繁花，支离破碎到不忍去看，李逐风便每日都在同情与愤怒间左右摇摆。

　　谢瑞又每天清早便雷打不动来找他李逐风，直烦得李逐风剑也不想练，书也没心情看，就连吃饭都觉得不如以前美味。

　　李逐风觉得自己最近许是犯了太岁，不然为何事事不顺，觉得飘尘之事与他再无关系之时，飘尘莫名其妙要他收留，他也不得不留；觉得谢瑞此人应当远离时，谢瑞又天天准时准点到他家中，等着和他一道去见飘尘，他何时想要去见飘尘了？他一未婚配书生去见闺阁女子，成何体统！

　　烦不胜烦！

　　他不过只是想简单生活，顺便做个好人而已，谢瑞为何偏要同他过不去，他这样演戏就不觉得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