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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后世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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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说了吗,容州出大新闻了!”
修建地铁的过程中在容州挖出古墓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但最稀罕的是这次挖出的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人的陵墓,而是大楚王朝中大名鼎鼎的楚文帝的陵墓。
这就相当稀罕了。
如今关于楚史的研究资料都相当稀缺,这个王朝曾经一度鼎盛,但到底又因为年代久远历经无数动荡的缘故没有保留下多少东西。
如今的史料多是千百年前二手搬运研究再研究搬运的东西,距离文帝武帝那个年代的史料更加是稀缺的不行,连楚史上关于太/祖与文帝武帝的史料都莫名逸散了许多,如今发掘出文帝墓,对整个考古界来说都是值得放个三千六百响鞭炮的大新闻。
“这么快就确认是文帝墓了吗?”
旁边被兴奋地同桌抓住的男生看着还有些茫然:“不是说昨天才刚发现吗?今天就已经确认是文帝墓了?”
“入口的碑文很完整,还是惠帝亲款的碑文,墓主人的身份错不了。”显然是考古发烧友的同桌这会儿都不在乎上课铃声响起了,迫不及待就摸出手机打开直播兴致勃勃地说:“而且也不是昨天刚发现的,只是昨天刚通报出来而已,据说已经抢救性发掘半个多月了,墓室中能够保护的东西都保护妥贴了,所以这会儿才公布消息而已——今天还有殉葬品的直播展示,文帝一座坟里头挖出来的前代楚王史料就比后世零零星星积攒下来的东西多了不知道几倍,今天我们教授肯定讲这件事!”
“既然知道我今天肯定讲这件事,这位同学,那能不能麻烦你把手中的手机收起来来看大屏幕的直播?”
兴奋了半天浑然没有察觉教授进来的同桌这会儿才回过神来,对上教授笑盈盈的脸不免讪讪,心虚地收起手中的手机,赶紧端正姿势朝投放下来的幕布看去。
“大家都是历史系的学生,想必对这个大新闻也都已经有所了解了。因此今天课堂上也没有别的内容和你们讲,主要就是和我一起观看官方的直播,”白发苍苍的教授说到这里,又自嘲一笑,“毕竟能在活着的时候听到这个新闻,这会儿我也没什么注意力能放在课堂上了……况且也是和我们大家息息相关的大事,倒不如集中注意力看直播呢。”
底下学生纷纷起哄,但是又在直播画面清晰出现后归于安静。
大楚对所有大炎人来说都是一个很难不对其产生联翩浮想的梦幻王朝,那个因为工匠地位崇高因此技术高速发展的时代;那个车道纵横八方串联全国,以至于商业工业都因此蓬勃发展的时代;那个四方来朝万国进贡的时代;那个即便走向末路……也依旧让人对曾经的辉煌难以忘怀的时代。
那是被大炎人刻入骨髓中无可替代的时代。
“文帝墓的规模比我们之前预估的小上不少,我们原本以为是后世流传下来关于楚朝的丧葬制度因为时间久远产生了误差,看完碑文拓本后才意识到是文帝下旨的一切从简,因此文帝墓的规模远没有前面的太/祖墓与武帝墓大——虽然一直到现在我们都没有发现前两者的陵墓在哪里,但仅仅只是这句话就为我们提供了宝贵的史料。”
白发苍苍的教授带着手套轻柔地展开文帝墓碑的碑文拓本,让镜头能够将上面的内容全都录入,然后又格外怜爱地抚摸过这张柔软的宣纸,小心翼翼地将它平铺在桌面上。
“这算是目前为止唯一份碑文拓本,也有可能是惠帝在世上目前唯一一份被人发现的真迹。但相比起碑文,更重要的是我们在文帝墓中发现了最原始的、最完整的、保存也同样完整的《楚史》全文——以及大量的文书与手册。”
教室中再也压制不住声音,一片哗然响起,响亮的连直播的声音开到最大都没法盖过去。
教授有心想阻止,但是这会儿他全副身心否放在视频中的《楚史》原本上。
后世对楚朝前面几代皇帝的历史之所以相当含混、甚至某种意义上掺杂了不少传奇魔幻成分的主要原因就是楚史的缺失。
而且因为楚朝的特殊性,缺失了这一部分后,那几位不管是时代还是亲缘关系都极其近的楚王也跟着一起缺失了相关史料,搞得后世想反向推演历史都有种猫抓毛团无从下手的麻爪,以至于距离楚朝年代更远的《寒楚》反倒成了如今学术界最主流的参考模本。
——更别提伴随《楚史》一起出土的还有不少史料,文帝墓的发掘对所有考古人复原大楚的历史,可以说是提供了相当宝贵又大量的文献资料。
“《楚史》总共八十余万字,这在当时是个相当不得了的大工程,几乎需要人耗费半辈子心血在上面才能完成这样一卷史书——而一直只能挂着佚名的作者也终于在这一套《楚史》重现天日后被人重新认知。”
“实话实说,看到作者的名字后,我很难把这个作者和零星流传下来的关于他的只字片语联系起来,也很难相信以他的性情,竟然能写出这样让人读着就忍不住悲从中来的文字。”
“太/祖八子顾沧,少有顽名,性情古怪,生前功不成,死后名不就,看着都让人觉得他的名字之所以能流传下来全赖他有一个好爹和三个好姐姐。但是当《楚史》全篇在我面前展开,我又忍不住开始去想,他们老顾家的这一代子女中到底有多少还是我们不知道的人才。”
“顾沧将楚史分为《楚史》与《传垅别册》两部分,传垅是他的汤沐邑,在如今的安渭那边,将二十余万字的那一册命名为《别传》,说明这部分相对于《楚史》而言更接近随笔日记的性质。”
“我们之所以将其也归结于《楚史》之中,是因为顾沧身为史官,即便是《别册》中也记载了大量与那个时代有关的史料,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为《楚史》增添了不少细节,因此我们讨论一个多月后,还是决定将两本合并统称为《楚史》。”
八十万字,四十二年,一个人生命的大半,一个王朝从无至有的漫长光阴,一个时代走上巅峰又盛极而衰的环环相扣,其中还有将近十五万字是在竹简上一刀一笔刻凿出来的——在已经纸张盛行的当时,这是何等巨大的工程量,又是何等寂寞的坚持,以及对自己内心漫长的叩问与思索。
在每一个漫长的夜晚,那个动笔时尚且年轻的少年抚摸着每一片竹简,刻下每一个字符的时候,心中又在思考什么,又是怀抱着什么样的情感的呢?
“虽然在此之前他就已经遵从武帝的旨意开始编纂《楚史》,但那段时间记录的都是《别传》种所记载的更为轻快以及相当情绪化的内容。在武帝——他的长姊去世那年,他才终于在葬礼结束后,开始笔耕不辍地编纂《楚史》。”
“我们无法得知武帝的去世对‘少有顽名’的顾沧影响到底有多深,才会叫他从此以后彻底浸淫万书苑中再不关心世事,但毫无疑问,在他的记载中不难看出。武帝的去世对整个顾氏集团而言都是沉重的打击。因此顾沧在《楚史》中毫不吝啬地大费笔墨,异常详尽地记录了一直到文帝登基朝政稳定的这段时间里发生的大小事宜,为我们研究武帝时期的历史提供了重要资料。”
“可即便他已经尽量用客观冷静地语言去描述长姊的死亡,却依旧不难从他的文字中读出他对长姊亡故的悲痛,遣词造句不见情凄意切,但字里行间又满是肝肠寸断,光是看着都让人潸然泪下。”
《楚史》的扫描本投放在了大屏幕上,屏幕中的教授看着看着又忍不住红了眼眶,擦了擦眼泪顿了片刻和才继续说:“而这点这又与我们认知中的武帝截然不同。”
“根据后世以及《寒楚》的记载,我们普遍的看法就是武帝的登基并不和平,所以她与自己这些弟弟妹妹们之间的关系应该也算不上好才对。”
“虽然有记载太/祖/皇帝颇为爱重自己这个大女儿,并且她也是除了长淄王顾清以外唯一跟随过顾桦出征过的孩子,但即便如此,一直在登基之前,作为最年长的那个孩子,顾荣也并未被赏赐任何封地与汤沐邑。而被赐长淄作为汤沐邑的顾清在我们的普遍认知中是顾桦钦定的继承人,但最后登基的却是顾荣,因此后世一直猜测在顾荣登基的时候,一定是经历了一场格外铁血的政变,才最终坐稳帝位。”
“但不论是顾沧在《楚史》和《别传》中的记载、还是文帝随葬的手记、亦或者是惠帝为她陪葬的祭文中,都相当明确地提及了他们的父亲非常明确地限定长姊顾荣为继承人这件事。而在太/祖死后,整个顾氏家族对这位最年长的姐姐都表现出非同寻常的心悦诚服,简直就像……”
“就像他们面对的其实是第二位父亲一样。”
“在整个顾氏家族中,武帝顾荣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这一点非常奇怪。作为这个庞大家族集团的成员之一,与她同辈的弟弟妹妹数量不少,有着同样竞争优势和年龄有数的占比也相当之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从我们现在收集到的资料来看,她所有的弟弟妹妹似乎都默认她并不在他们的竞争范围内,就好像他们单独将这位长姊列为与他们父亲同一档的存在,这在整个历史上都是相当罕见的存在。”
“即便是在顾沧所写的《别传》中,他对顾荣没有登基前的那段竞争略着笔墨,但是顾清、顾英与顾淙之间的竞争都相当默契地绕开了他们的长姊,不过在看完姜施兰的《与牡丹书》后,我们终于明白为什么顾荣在整个顾氏家族中都占据了独一无二的地位。”
“是的,历史上仅仅只留下了后朝残本的《与牡丹书》,也在文帝墓中发现了姜施兰最原始完整的手稿版。”
“因为上篇的缺失,如今我们更多的认为《与牡丹说》表达的是姜施兰与文帝之间的深情厚谊和君臣情深。但更早之前,主流说法却说是表达了姜施兰对武帝的情真意切的思念与怀念,又借此隐晦地对后期渐渐走上歧路的文帝进行劝解与宽慰。只可惜因为上篇的缺失,我们无法从流传的只字片语中拼凑出全篇的面貌,反倒让整件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但如今,见到《与牡丹说》全篇后,我们终于能够得知真相了。”
“《与牡丹书》确实如同先人所说那般,将姜施兰对武帝的满腔真心热血剖析的淋漓尽致——或许所有武帝一系的老臣都是如此,因此姜施兰在武帝病故后一夜白发、李廉谦在武帝去世后就缠绵病榻,不过五年就郁郁而终……但在其中,更多展现的却是武帝顾荣叱咤风云征伐天下的一生。”
“与我们的猜测并不同,早年真正意义上与太/祖皇帝打下大楚偌大江山的其实并不是以长淄作为封地的长淄王顾清,而是一直都没有得到任何封地与封号的皇长女顾荣。甚至将长淄封赏给顾清这件事,都是当时尚未登基的武帝对太/祖提出的建议。”
而顾桦竟然真的同意了女儿的说法,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长子推出去当做她的挡箭牌……这种程度的溺爱以及倚重,简直可以说是匪夷所思了。
但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长淄王顾清甚至是所有顾氏子女中最亲近姐姐的那个,甚至连文帝顾蕊在他面前也要退而求其次。
他还因为武帝的病逝大病一场,一生中仅有一次违抗她旨意的拖着病体为她守了三年的皇陵,病愈之后久在外游,一生都没再回过京城。
顾氏家族这些弟弟妹妹对他们这位最年长的姐姐的情谊……有时候看起来真的是扭曲到让人摸不着头脑。
“而顾荣没有得到任何封邑的原因,是因为她的父亲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决定要让自己最爱的女儿继承自己的衣钵,因此她不需要任何封邑——这一整片天下江山,就是他为自己的斑奴准备的封邑。”
“——这里另外提一嘴,武帝的乳名叫斑奴,也就是古语老虎的意思,以武帝幼时体弱多病的状态来看,足以证明楚太/祖对她尽在不言中的深沉父爱。”
“在大量出土的文献中,都不免提及早年顾荣与顾桦父女两人征伐天下为大楚江山奠定基础的汗马功劳。顾楚江山这个名词根据出图的文献,早在文帝继位之前便在番邦盛行,因此不难看出其中的‘顾’字代表的并非顾氏家族,指代的其实仅仅只有顾桦与顾荣两人。”
“她也并非是在登基之后才成为顾氏集团的另一个核心——早在顾桦逐鹿中原时,她就已经是整个顾氏集团无可动摇的另一个核心,仅次于她的父亲,但却并不低于她的父亲。”
虽然难以置信,但铁证如山的试试展现在面前,他们这些考古人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自己发掘出来的史料——不论这个史料有多么让人难以置信。
“一个五岁就和父亲一同上战场的孩子,一个九岁就敢自己带兵奇袭乌川的孩子,一个哪怕身受重伤后只能在后方坐镇、却将整个顾氏集团把持的稳稳当当,为前线提供源源不断物资的孩子……很难想象镇守大后方收敛起自己锋芒的顾荣心中到底蕴藏了多少澎湃的野望,但毫无疑问,武帝一系的臣子对此都心知肚明,并且因此成为她的拥趸,紧紧拱卫在她的身侧,与她一起实现了那个或许只在他们的把酒言欢之间吐露过冰山一角的梦想。”
虽然在文帝墓中发现了这么多有关武帝的史料似乎有点不对劲,但是考虑到历史上文帝对武帝的推崇和敬爱,以及流传颇广的“我现在把字练的和我长姊的一模一样,姜施兰看了都说分不出真假,特此邀请大家进宫一起品鉴像不像”这个梗,这又好像不是一件让人太过惊讶的事情。
而且这其中有太多可以挖掘的东西了。
正值盛年的顾桦对长女偏爱到甚至容许她瓜分自己的权利、顾荣的孱弱似乎另有隐情、在中年后突然陷入对死亡恐惧,以至于大楚一时间神佛盛行,一直到死前禅位给顾英后才终于释然的顾蕊……
他们揭开的谜团只是冰山一角,在这些数量冗多的文字之下,那些纠葛于其中的爱恨与野心在岁月的酿造下成一杯让人琢磨不透的苦酒。
这也是为什么即便在有确切文字的记载下,这些隐藏于文字之下的深刻情感依旧让人欲罢不能地沉迷其中。
没有温度的文字只是已经干涸的伤口,而那些曾经在文字被铭刻下来时流淌的情感……他们这些考古人只能在同一片天空下触碰时,或许才能感觉到千年之前尚未燃烧殆尽的温度。
“因为文帝墓出土的东西实在太多,所以文帝墓的抢救性发掘大概会持续数十年之久。不过其中大家最关注的《楚史》我们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大概下个礼拜就会发售,也会同步更新进各大高校的教材中。”
屏幕中的老教授舒展开眉眼露出一个格外欣喜的笑容:“这段对我们而言已经缺失太久的历史……在时隔三千年后的今天,终于能够成功放入我们历史的拼图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