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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结局上(已修) ...


  •   路人搭手将晚芸扛在肩上,风风火火地送进医馆。罗浮膝盖软,走在平路上,都让小石子绊了好几脚。路人听到“扑通”一声,转头叮嘱她小心点。罗浮点头,继续磕磕绊绊。她觉得一切就要这样突如其来地结束了。此处只有一家医馆。罗浮不知道在哪里。不知该往哪里才能找到医馆。她跌跌撞撞地跟着路人跑。她无能,脆弱,一催便折,甚至都没有在一个新地方提前找好医馆,药房的先见之明。

      大夫缺了一个门牙,所以他一面托住晚芸的头放在昏暗的塌上,一面解释自己的牙只是被亲孙子拿小鼓砸在了脸上,“我不是老了,把脉还从不会手抖,你们只管放心。”路人起先没察觉,一发现大夫面部的凹陷,就忍不住笑了两声。罗浮左手紧紧握着晚芸的手,右手盖住自己的眼睛,手肘压在塌上。她没办法看。她眼前漆黑一片。她不想让旁人知道,她此刻是个瞎子。“别怕,小姑娘去外头候着吧。”大夫拍拍罗浮的肩。“她好不了,是不是?”罗浮的眼光降落到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我还没把脉呢。”大夫力劝她别多想。

      罗浮蹲在门口等着,双手抱住自己的肩头。她浑身冰凉。这样的冰冷如此货真价实,以至于罗浮没办法抱住自己取暖。门边有个蚂蚁洞。一群黑色排好队列的蚂蚁在搬运一块红烧肉。罗浮不知道蚂蚁还会吃肉。她现在痴痴傻傻地坐在这里,想到晚芸和她说过一件小事:

      在童年,晚芸吃饭不规矩,极其厌恶坐在方桌上按部就班地吃饭,独爱捧着碗,盛好饭,夹好菜,抓双筷子,跑到外面来,与一帮野丫头们一起交换菜色。那样吃饭特别香,因为有讲不完的话。晚芸一面讲着,一面夹上一块蟹肉到罗浮碗里。只买了一点,你要多吃些。罗浮好奇地问,你娘不会骂你吗?我们罗府桌上的规矩好多。骂啊。晚芸现在回想起来,仍然不禁笑得前俯后仰,我娘说要是我把碗摔碎了,就要打断我的腿。我娘一向不说这么重的话的。罗浮来了兴趣,所以你从来没摔破一个碗?当然不啦。晚芸吞了一口饭,我摔碎过一个碗,害怕真被娘打废,便不敢回家,只能蹲在一个废屋子的门口,从中午到天黑。我害怕的不得了,只能不停地用筷子戳泥地。你猜怎么样?怎么样,挖到宝藏了吗?我戳出了十几条蚯蚓!后来我娘找到我,只气哄哄地说了一句,我就知道你把碗碎了!就牵我回家了。要说那个下午有多恐惧,我娘牵我手时,就有多幸福。

      罗浮完全体会到童稚时期的晚芸在那个下午的恐惧。但她更多的是悲痛。她不止摔碎了一个碗,她是弄倒了整个碗柜。劈哩叭啦,瓷片诞生,所有人遍体鳞伤。罗浮一直是个懦弱的人,她为了保护自己,习惯将对一切事的反应拉长,就像面馆里的拉面师傅将面团拉成一条一条的。痛苦也像面团,一口吞下难免窒息,罗浮便将它拉长至几百根细条,再试图慢慢咽下。她摇晃着身子,时不时拍着自己的膝盖,意图分散一些哀伤。

      大夫终于出来捡药。

      罗浮弱弱地走上前。

      大夫有些难以启齿,嘴巴一翕一张,反复好几次,终于艰难开口,“她……她的脉快败了啊。”

      罗浮身子一僵,旋即将目光移开。她不愿陌生的大夫看到她眼底的悲痛。“哦。”她微微点点头,“我有心理准备。”

      “估计是娘胎带来的慢性病吧。”大夫边摇头,边称着药量。他准备开一些吊命的补药。

      “不是的。”罗浮垂着眼,“她以前身体很好。”

      大夫吸了口长气,又长长叹了口气,似乎在这一口的吐纳中思索了许多,“那就不好说了,我老人家能力有限,要不去外头的医馆看看,不过……”

      “不过去哪都没什么用了,是吗?”罗浮捏着一枚参片,“油尽灯枯。”她转身面对着药柜墙,“但还是要麻烦您捡些药,我不能什么都不弥补她。”

      大夫再次拍了拍罗浮的肩膀,“小姑娘,你们银子够吗?灵芝和党参都是贵药。若是不够……就到这里吧。”就到这里吧。这句话比宣告死亡本身还要令人痛心疾首。虽然都是徒劳,鱼塘里没有鱼,你也不能告诉我,我的鱼竿是断的。“麻烦您捡药。”罗浮斩钉截铁。

      细麻绳捆住二十包药,拎起来沉沉的。大夫唤了一药工,拉来一辆平板车,“她们家住在望河那边,你送她们回去。”罗浮敛眸答谢。“她大概还有半个时辰才醒。”小药工提醒罗浮。大夫却用肘部怼了怼小药工的胳膊。罗浮明白大夫这一举动的意义——“别说大话,不一定醒的来呢”。坐在平板车上时,罗浮木木地看着前方。行人纷纷侧目而视。罗浮也明白她们眼光的意义——“只有死人或者将死之人才会用平板车拉回家里”。

      “别难过。”小药工也拍拍罗浮的肩。罗浮将头偏过去。她讨厌这个动作。她能闻到自己肩头的苦药味。这个动作在罗浮的脑海里,已经不可避免地与死亡相勾连。死亡不在人的肩头上,没人能拍走它,所以你们别碰我了。罗浮抱住自己的膝头,想要离他们远一点。

      “这也不是你的错。”药工以为罗浮在掉眼泪。

      “如果我说是呢。”罗浮说得很顺畅,就像壶口倒出的一弯水。她将头埋在膝盖上。“如果我说,是我害了她呢。”

      药工和大夫终于不再说话。

      这是在春暖花开的三月。

      到了住所,大夫抬头低头,左看右看了许久,屋子用各种瓶瓶罐罐摆设了许多花草。他体会她们对生活的上心,也不禁开始感到伤心了。于是他好心好意地对罗浮说,“世事无常,也有年轻力壮的青年突然在水田耕种时倒下的。你说,这种事情,能说明白吗?说不明白的。”

      罗浮只坚硬地坐在晚芸的床头前,不发一言。

      药工又说,“姑娘,我看你鼻头发白,估计肠胃不好,我明日正好要来这边送药,我顺道给你送些豪猪酒吧,养胃。”

      “你家哪来的豪猪?”大夫心有不悦。

      “从街上买的豪猪刺,就买了一两。”药工搔搔头,“师傅,我也正想给您带一小罐呢。”

      大夫恍然,“是不是郑家从山上打来都那只小豪猪,这就杀了?”

      “是啊,猪野性太大,家养不了……”

      他们躲在后面,捂住嘴巴,开始讲些无关紧要的话。他们对死亡,对生离死别,习以为常,所以比寻常人自然多了几分生猛和淡定。其实罗浮也是一样。

      罗浮自始至终定住。他们只悲伤了一小会儿。罗浮并不为他们没有显露哀悼而气愤难当。她感到镇定,这间屋子里,这屋子外头,这渡过村庄河流的常梁,只有她罗浮在为晚芸感到五内俱焚的疼痛,但这种疼痛又再次将她们紧紧绑在一起,容不得第三人插足。

      直到他们告辞,罗浮也没有回头看他们。罗浮如一座雕像,枯坐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晚芸没有在半个时辰内醒来。她如此安详地沉睡,就好像永远不会醒来。罗浮将脸贴在晚芸的脸旁,“对不起,晚芸姐姐。”

      罗浮独自上街买夜宵,觉得夜宵买到后回家,说不定晚芸姐姐就醒了。她买了一些肉包,春卷和绿豆糕。回到家后,晚芸仍旧在熟睡,罗浮侧耳贴在她的脸上,听见她微弱的呼吸。于是罗浮只能一个人坐在大堂的小桌上吃饭。绿豆糕干涩不润喉,感觉像吞了一把石灰。罗浮咳得眼眶通红。她忍受不了没有晚芸说话,也没有人说话的地方,所以她再次上了街。这回,她故意在一个孩童叽叽喳喳的摊点前停下。

      摊主一直嚷说,“一文钱捞一次啊!一文钱捞一次!”

      罗浮探头去看,原来是用扁平的小铲去捞大木盆里的漂亮石子。

      一小孩面露鄙夷,“我去河里也能找到这样的漂亮石头。”

      “你能吗?”摊主瞪大眼睛反问。

      小孩心虚地不说话。

      摊主热情地招呼罗浮,他是看到罗浮素净漂亮,年纪稍稍比那些毛头小孩大些,身上应该有点钱,“小姑娘,要不要试一试?”

      “很好捞的。”小孩轻声细语,拉了拉罗浮的衣裳。

      罗浮捞了十几把,什么也没有捞到。这些无生命的石子仿佛长了四只脚,非要避开小铲跑,偶尔一颗两颗停在小铲上,只是为了故意的作弄,还来不及从水中亮相,就顺势滑走了。它们如此生机勃勃,在逃避不安的命运。

      她坐在小板凳上,开始掩面大哭。她撕心裂肺的程度,让众人以为彩石里埋的是她祖宗。

      一年轻男子骨节分明的手忽而搭上罗浮的肩,他毫无感情地安抚她,“这么伤心吗?”罗浮捂住脸,并不搭理,也没听出来人是谁。男子便好脾气地在罗浮身侧弯下腰,“罗浮,我们这么久没见,你都不看看我?”罗浮猛然惊醒,战栗,随后一把甩开他的手。一袭素白衣裳,故作平民打扮的陆青辞却死死按住罗浮的肩,温声说道,“你非要当着这么多人让我难堪?”他冷漠地几连反问。罗浮闭上眼睛。陆青辞适时亲昵地护住罗浮的肩头,就好像世间所有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马一样。围观群众发出“喔”的起哄声。多恐怖。你们都以为他会对我好。罗浮的手垂在两侧,像个木偶一样。她不再抽抽搭搭。眼泪挂在两腮还没有干。她知道一切都要结束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新就疯狂掉收,这也太可怕了吧(?ó﹏ò?)不过总算快写完了,觉得还挺有仪式感的。就是写的太烂,没啥成就感。很感谢各位小天使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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