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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33章(补了4000字) ...

  •   在得知元宵节要陪同周家一道前去游街赴宴时,晚芸内心复杂,手上握着的小小的修枝剪如疯了的马蹄一样(手已经不是人手了),将本应原原整整保留的蓼蓝花苞“咔擦”一声裁落,而横生朝天长的绿叶却高傲地昂着头颅。她的白眼蛰伏在根系,旋即要势如破竹地冲出土壤。

      晚芸丢下剪刀,直言直语地跟春花说,“我能不能病了或者说我在夜里给人揍了一顿,猪脑青脸的,见不了人面。”说完,觉得自己不够狠,便懊丧地匐在桌案上,连连补充道,“要不说我死了吧,在夜里三更埋了已经。清晨时,露水把骨灰都冲没了。”

      “哎呦!”春花正在给窗边的吊兰浇水,一闻此言,忙不迭地放下银皮浇水壶,要来堵她的嘴,“小夫人啊,年关可不能说丧话,很容易应验的。”

      “怎么个应验法?菩萨在我身边吗?”晚芸不以为然,双手拢在嘴边,故意朝左右嚷嚷,“观世音?地藏?如来?应我一声啊。我是您的信徒,想从您那儿买一批有佛性的莲花种子,然后倒卖给秃驴挣钱。”

      春花觉得好笑又无奈,只好说起从前一桩真事,“是好早好早前啦,邻居就是在元宵节时,莫名对着井水胡说八道了一句,‘今天我好像要死到临头了’。听者无心,也不过以为是句身子不爽引发的昏话,结果事主在野湖边,竟真被一只花毛的鸟儿啄坏了眼睛,没过几日,就溃烂流脓过世了,特别惨。”

      这故事真挺不祥的。晚芸转了转眼珠。

      “不过他在野湖边做什么?”晚芸将装剪刀的盒子盖好,推到一旁。

      “捞鱼啊。”

      对哦。不然还能精卫填海吗。

      “这鸟是眼神不好的老啄木鸟吧。你知道,人老了,总会把麻绳当小蛇,鸟老了,也是一样的。”晚芸不痛不痒地将这个话题略过,托腮看向外头已有新叶的桃树,肩膀一抖,想起前天拉来的几辆大马车,“对了,我见管家好像采买了一批新鲜的瓜果,你要不要去洗点来?”

      “好嘞。”春花快快地答道。

      晚芸了然于心,“你是不是想吃很久了?你早提醒我啊。”

      春花两眼眯眯笑,赶忙朝室内的鱼缸里洒了几把饲料,便催促着我们快去吧。

      晚芸站起身来,这才见到她换了新的发髻,是垂挂髻,也别上了新的发梳,是绿宝石搭紫玛瑙的,围成晶莹的月牙。春花的样子好像也长开了,似乎是撑胖的,脸鼓出白白嫩嫩一圈,以前没有这样的圆润饱满过。于是晚芸问,“春花,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儿啊?见你福气都往脸上溢了,跟我说说呗。”春花脸一红,说哪有。可分明就有。

      “打竹牌赢了?”

      “...一点点。”春花的双手却拉出一道道长长的线,然后笑出了声。

      “小样儿,想瞒我,我早从管家那里听说了。”晚芸百无聊赖地伸了伸懒腰,“闲着也闲着,我跟着你一道去瓜果间看看。”

      瓜果间外头是一溜儿铺了青瓷片的水槽,水槽内部的折弯处,尽是暗绿松软的苔藓。

      “你说这像不像水槽被风殴打出的淤痕。”晚芸盯着看。

      春花正忙着找开库房的钥匙,“什么?”

      “我说,我真的有点渴,渴得似乎有人在勒我脖子。”晚芸摸摸脖颈,“最近老这样,似乎喘不上气。我想去看看大夫。”

      春花很反常地没接话。

      晚芸自嘲地摸摸自己的额脑。周府里不管去向哪的路都要走很多的弯道,下个厨房,也要走两道南北,东西向的长廊。难怪她脑袋发晕。

      主仆二人站在果橱边,精挑细选。比如说橘子,就一定要选皮薄肚脐软的;再说樱桃,务必往个大皮红的拣。各个品类都独一无二,所以要想吃的甜一些,要记忆理解的生活技巧有许多。

      “小时候,在街边卖的一篮一篮的杏子,底层都是烂的,以致于垫底的芭蕉叶都有股腐烂气。”晚芸一层层地扒着周府的杏筐,“这周府从来一掷千金,也没法买到个个新鲜的果子。你看,这个就烂到见核了。”

      “果子生病了。”春花忽然闷闷不乐,“也许刚来时,它是好的呢?小夫人。这储果的屋子再怎么好,说不定夜里也有漏水的时候呀。”

      晚芸在袖口擦了一颗果子,径直往嘴里送,“听你讲话的语气,病的不是果子,是你一样。”

      “不是我,是我爹啊。”

      晚芸嚼着果肉,看向春花。

      春花笑笑,直到走出屋子后,打水的空当才说道:

      “我爹一直病得挺没劲的。”春花准备清洗青果,晚芸弯腰去帮她,她却连忙将盆移开。春花的慌忙程度,宛如晚芸是场瘟疫。盆中水花漾出斜斜一片,泼洒在她的绣花鞋面上。春花还一面嗔怪道,说哪能劳烦您。

      晚芸被“您”这个不纯粹的字,伤到了耳朵。她一屁股坐在青瓷凳上,说你赶快洗,洗快点。

      春花没有察觉到晚芸的不满,她专心致志地搓果子上褐色的泥点。她也是个奇特人物,在人前,有着无限的热忱,但春花只要是一个人的时候,她脸上就笑意全无。她的客套,熟稔,像是既已知晓这种好处而刻意为之的。就比如现在,她低头洗果,以为没人看得见她脸上的神色,所以嘴角都紧紧绷住。春花这点其实有点像罗浮,只不过罗浮不稳定,随时随地要炸一两回,且不分场合,不顾后果。罗浮多可爱,也多可恨。

      晚芸忽而灵光一闪,决定使点小坏,脱了鞋,把白花花,幸好没有脚气的脚尖点了点春花洗果的水。

      映着绿树影子的盆中水,泛出一圈圈涟漪。

      春花只是装模装样地大叫着躲开,然后问,“这果还能吃吗?”

      “当然能啊,我的脚还能比泥脏不成了。”

      “你太坏了。”春花连故作生气的样子也不会有。她说这话时,完全是笑嘻嘻的。

      春花打了一盆新水,在等新水盛满的间隙,她说,“小夫人,我今天想回家一趟,送些药给爹,正好周夫人给了我一盒蜜蜡封住的药丸。”

      “原来你就是为了要你爹的药,所以才不要府内新衣裳的啊。”

      “衣服年年有穿,年年都会旧的。”春花不好意思地笑笑。

      晚芸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闪着水光的果子,懒洋洋道,“好的,没问题。不过你家是做什么的啊。你看我白日也闲着,不如带我去你家做做客呗。”

      春花惊掉了下巴,“嗨,我家不就是打铁的呀,什么铁榔头,什么铁锄头,铁钩子啊,我们家都做。”

      “带我去看看嘛,我都闲得骨头生蛆了。”晚芸斩钉截铁,“你看,是不是。”晚芸撩开袖子,给她看胳膊。春花笑着推开,“哪有啊,又开玩笑。”

      晚芸迫切地想出去散散,至于晚上的游街,那根本不是消遣,一定是巨大无比的折磨,她得混在一群珠光宝气的人中间假装自己绝不是平民。这种假装,让她想起穿着狼皮混在狼群里的羊。此外,还有一点,该怎么说呢,就是富贵人见过了,也不觉得新鲜,并不想与之多多亲切,就像池塘里的莲,开上四分之一的水面就好,大红大绿就特艳俗。在毫无缝隙的莲塘里,情愿只做掀开后藏着小虾的水石。

      昨日在见陆苑后,她同罗浮各自回了家,但是听说罗浮在夜里又出了事。

      罗浮突然放火烧了罗大人的鸽子窝。

      晚芸听到时,忍不住“啊”了一声,觉得罗浮这姑娘,真是有点脾气。

      据说是罗大人率先开口,提起罗浮及笄礼即刻前往京城后所需注意的事宜。

      晚芸在夜间端着热气腾腾的薏米茶,坐在院子里休养,听到周府的下人们你一嘴我一嘴地讲着从罗府传来的八卦:据说在交谈后,罗小姐是施施然地走出大堂的,甚至在走出大堂前还安安静静地喝完了一小盏橘茶汤。这个季节喝橘茶对身体大有裨益,所以罗小姐还是在乎自己的命吧。众人七嘴八舌。就是可能脑袋有点不正常,不然干嘛同爹对着干。

      晚芸将茶碗往他们的脚下一摔,“你们才有病!快去干活!”她在学管家的口气。

      众人讪讪地走了。晚芸知道他们今夜又有夜话了。

      晚芸在遣走了下人后,爬过梯子,一鼓作气地翻进罗府的院子,果真看到一群没家的鸽子如走地鸡一样一地瞎走,脖子一伸一缩地,时不时啄一口地面,以为老家在地皮下头。院子里有烧秸秆的焦气。

      晚芸一路躲躲藏藏到罗浮的住处。

      罗浮已经睡下了,是穿着亵衣给她开门的。但罗浮长发覆面,避过任何的眼神交接,转头又打下床帘,将自己埋在锦缎被子里,“你别看我,我的脸肿了,有五个红指印,不好看。”晚芸说,“我不看。”但她掀开帘子的一角,将她柔软的手伸进罗浮的被子里,然后轻轻地将手抚在她的脸上。晚芸察觉到罗浮的脸灼烫得厉害,应该是被打的极狠的,以致于摸上去像一个遭火吻过的小山丘,幸好空气里有沁凉的药香,应是已经上好药了。

      罗浮不动声色的眼泪滚在晚芸的手心。

      “你说你啊,干嘛老要鸡蛋碰石头。”晚芸轻轻地摸着罗浮的脸。

      “没有啊,哪有能吐火的鸡蛋。”罗浮的声音闷在被里,听上去更委屈了。

      晚芸装作很惊讶地样子,“啊?火是你吐出来的啊?”

      “哎,对。我吃了一个灯笼鬼,所以能吐火了。”

      “幼稚鬼啊你。”晚芸靠在罗浮的床架上,想现在自己夜里翻墙的本领愈发出神入化了,也许将来可以发展为飞贼,作为朴素生活里的副业。而罗浮也有这样做恶事的潜力。她们或许可以一起死在冥冥之中的报应里。

      春花家的院子巴掌大,却五脏俱全。有单独的水井,他们不愁跟邻居争抢,相当怡然自得。这水井就是他们的气脉。晚芸看着这水井围了一圈严密的,异军突起的铁网,不禁觉得这水井愈发有点高高在上的样子了。院子里划了一小片方块地种些蔬菜,蕃篱上蹭蹭地爬上了丝瓜和黄瓜藤。木质的蜂箱占据了院子的半面江山。这个院子是活的。小狗不停地乱吠。小孩一直打闹。

      晚芸以前没听说过,春花家竟养了这么多条小狗,有这么多的兄弟姐妹。她对春花是一无所知的,只知她是手脚麻利的丫头,可周府里多得是这样特征的年轻女孩。

      “我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春花一面说,一面挨个捧着他们的脑袋亲。

      “我一直都觉得你还是个孩子,原来早就是个大人啊。”晚芸揶揄她。

      “穷人家的孩子,从会走路开始,就要做个大人。”春花有些苦涩的迷雾圈在眼睛里。

      “姐姐,姐姐,我给你看个好东西。”春花那一头黄毛的小妹妹急促地拉着春花。

      晚芸便抬腿,一起去凑个新鲜。

      几个人头围在一个木桶四周。

      里面是桃花水母,透明的,在淡水里沉沉浮浮,浮上来是收拢起伞的,沉下去伞又散开了。是孩子会喜欢的东西。

      “好看。”晚芸赞叹着,心里想的是罗浮说不定也会喜欢,于是对春花说,“卖给我行不行?”

      春花一口便说好,但是弟弟妹妹全“哇”地一声哭了。

      晚芸一愣,心内咯噔一声,懊悔自己怎么变成了小孩最讨厌的,动不动就横刀夺爱,自以为是的大人。

      “不要了,不要了。”晚芸连忙摆手。

      “周姐姐,我下次去河边,再给你搞一只。”黄毛妹妹抽泣着,怯生生地摸了摸晚芸袖口的鸢尾绣花,然后声音陡然弱了下去,“不过,有钱的周姐姐,你要多给我们点钱哦。”

      晚芸还没答,屋内就传来一个年轻的男声,“小池!有没同你讲过,女孩不要随随便便说‘搞’这个字!很难听。”

      晚芸没听出所以然,倒是春花着急得不行,连着手都在发抖,“你别骂,家里来客了,周小夫人来了!”晚芸对她的慌张和突然的介绍感到不知所措,猛然才想来,方才那男声怎么跟陆苑那样相像。

      “陆苑?”晚芸叉腰,朝里屋大喊着,“陆苑,是你吧!”

      “不是不是,是我爹呢。”春花顺嘴扯得谎,跟夏日里飘雪一样真。

      “春花,你爹喝了药,躺在床上休息。”陆苑大大方方地从厨房里出来,靠在门边,“你认我做爹,我可不想答应。”

      “你们认识多少年了?”晚芸震惊不已。常梁当真只是个圈子而已。

      “好多好多年了吧。”陆苑微微仰着头,似乎在思索遥远的事情,“自打我搬来常梁,就时常来这个院子里偷菜,偷到狗都以为我是他们家亲戚。”话说完,他就吹了一声口哨,果然院子里的大狗小狗全招摇着尾巴凑他脚下,拿鼻子来蹭他的膝盖。

      难怪春花最近很有些放松的姿态,原来是傍上了青梅竹马,而青梅竹马又傍上了陆家这座巍峨大山。

      晚芸见到他,有些气不打一出来,竹筒倒豆子似的,将昨日未讲完地完的话抖落了一遍,“陆苑,你是不是有些得意忘形了。陆家已经有了陆青辞,他是堂堂正正的陆家公子,他因手臂被废而不受待见,那你这个私生子不也一样残缺不全的,你以为你能捞到什么好处?”

      陆苑冷声,“筹码自然是越多越好,为何要放弃一个呢。陆大人自然不像你一般傻。”

      “小夫人,阿苑,你们快别吵了。”春花快哭了。

      “我没想跟他吵。”晚芸指着陆苑骂,“你不知道他在陆府人面前装得有多卑躬屈膝的。他娘的,就是个虚伪狡诈的变色龙。”

      陆苑顿时不气了,冲着晚芸微微笑,“那你的罗浮呢?她表里如一,是不是?”

      晚芸哑住,嘴巴微微张开。她什么也法辩驳。她一旦开口否认,自己就成了不真实的人。只是她还是笃定地说,“可我接受她,这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都一样。”陆苑得意地摊摊手,“晚芸小姐,别觉得我不要脸。可我也想横金拖玉,跟我心爱的姑娘在一块儿。”他拂了拂旧衣上的菜屑,“就像今晚,我们这些穷人家的子女,不都要人模狗样,红绸绿带地去到名利场里吗?”

      藏青圆领道袍的,不知道是什么官的官,坐在屏风里,双手垂在膝盖上,如乌龟过草地般缓慢地讲他家的鸡。

      罗浮看出他的官职不大,因坐在他周边的人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兴致缺缺,窗外只是一声烟花巨响,人头就全拥到阑干处了。

      那时他正讲到,“我府内的鸡就养在参园里,以前觉得大为光火,因它老刨土里的好参,后来发觉它下的鸡蛋比起市场卖的,格外红润许多,便原谅了它。”虽说人已全都在观望烟火,但他还是保持着不变的姿势,双手垂在膝盖上,一本正经地讲完最后一段。他没有为这只鸡开心,同样也不为它难过。他讲话时,头微动,身子却僵着。他年纪很大了,头发花白,脸上布满褶子,其中一道褶子从内眦外延伸到鼻梁中部。

      罗大人很热切地攀附上去,询问那偷吃了参的鸡所出之卵,是不是也与参同效。罗大人就是这样,遇冷则热,擅长钻篓子,送温暖。他是泥鳅精转世。罗夫人和罗浮只能亦步亦趋地跟上去,尴尬地笑,做出一幅热切的表象。其实他们都忘了这个老官到底是个什么人物。老官显然很激动,他嗓子发出两阵“呃,呃”的声音,眼睛睁大了一轮,然后沮丧万分地说,“并……没有。”

      他在说“并没有”的时候,并没有人听到。

      酒楼下刚好响起如潮的欢呼声,原来是陆家人和周家人的车马到了。

      罗大人却竖起拇指,称快道,“真是奇迹啊,鸡蛋就能让人起死回生。府内真是福地。”

      鸡吃人参,人服用吃了人参的鸡,然后在这一过程中发现人间意趣,就没人觉得奇怪么,为什么你想吃参,中间竟有一只鸡。

      罗浮感到不适,决定去后院走走。阿枝寸步不离地跟着。在侧边楼梯下去时,罗浮提起今年下半年要送阿枝出府的事情,“阿枝,你还是得找个靠谱人家。罗府,不该是你长长久久的居留地。”

      “可我谁也不喜欢。”阿枝理直气壮,“所有的小姐都有陪嫁丫头,小姐你为什么不带我呢。”她讲这话是很紧张,一直扣着扶手的浮雕。

      罗浮所站的位置正好对着两米外一道圆形小窗,从这里看到的外头的天地,是裁剪成一段段彩色流星的火树银花。

      “可我要走了。”罗浮说话的声音很轻,“阿枝,你要理解我,我不可能嫁给陆老爷。”

      “可你也会回来的,小姐,避过一阵就好。”阿枝反倒轻松了,“陆大人年纪大了,听说身体已经不好了,前两日同人著棋时,吐了一大口血。”

      罗浮低头看她樱桃红的绣花鞋,鞋头缀了一些米粒大小的黄色珍珠,“回来?也许吧。但人生好多变故,也许我在路上就去投胎了。你看楼上那个老人,不久就要去世了。”

      “那位院里养鸡的大人?”

      “嗯。”罗浮点头,“将死之人都是那样的。身体很木,看着没有多熟悉的旧人都会热泪盈眶,还会走马观花,想起好多事情。比如他的那只鸡,我在八岁时,就听过这只鸡的传奇。现在,那只鸡的骨架都成灰了吧。”

      “难怪啊,我也觉得耳熟。”

      晚芸跟着周家人,尾随在陆家人的车马后。“尾随”这两个字略带猥琐,但的确就是这个样子,周家人为了显得卑微些,还特意卸掉了轿顶的羊脂玉松鹤。

      到了酒楼,一帮锦衣华服的人不停地彼此道喜祝贺,然后纷纷按主次尊卑落座。陆大人坐上宾,独臂的陆青辞,陆苑一右一左坐着,其实场面还是有些怪异的,但是是贵人气质和风度震慑住众人吧,反正没人发笑。晚芸脸皮厚,也不能嘲讽两个残废之人。何况两位公子是如此温和有礼,气质翩翩。

      陆大人瘫在靠椅上,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开始讲他如何端了黑市的老巢的。

      黑市里有许多朝鲜人。夏念的手下多半就是他们,而这些人的妻子也绝多来自朝鲜,爱穿马尾裙,经常通过中介向黑市外大批购买马尾。于是陆家人买通了中介,送进了浸泡了大王黛粉叶汁毒的马尾。

      “现在黑市都成废地了。”陆大人用大拇指掐食指,比划出一点点,“就是一些毒草,还有一点小小的火苗,楼就塌了。”

      众人抚掌称快。

      晚芸想过夏念会有这样的结局。

      陆青辞忽而起身,说今夜风暖,正好想去院落里看看水仙。

      这酒楼的水仙确是极有名的。数百盆养在四层倾斜如小山丘的架子上。

      “‘待倩春风作媒却,西湖嫁与水仙王。’”一年轻书生站起身来,摇着把折扇,缓缓吟道,“好风光啊,各位长辈,也请容晚辈下去瞧一瞧。”“我同去。”一公子站起。“别给落下我了!”“同去同去。”十几位同门纷纷前往。“哎,我呢。”最后一个约莫是在打盹,忽而梦醒,见亲友纷纷下楼,连忙跟随,谁知起身起得太急,险些打翻了桌上酒盏。

      各位长辈在佳节里,何事也不计较。就近的长辈扶正酒盏,其余人只拍膝大笑,溜须拍马,“青辞可真是好人缘啊,不过前有‘看杀卫玠’,你们这群小崽子可别太粘人了!”

      “大人们说笑了,哪敢看杀啊。我们不过就想朝夕相伴罢了。”有个胆大肠油的,打趣了一句。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陆大人笑了两声,就开始咳嗽不停。陆苑在一边,却有柔情万分,吩咐人取来羊毛毯子,盖在陆大人的膝盖上。

      陆青辞与同门也从偏梯下楼。正好同罗浮与阿枝狭路相逢。她二人掂着脚尖,去看小小圆窗外的烟花。

      “小姐,你记不记得来罗府的头一年,我们都以为烟火落下后就是成千上万的萤火虫,所以还在陆府后院边的草垛里抓过几只。”

      记得。罗浮就是打那时,开始以“罗浮”的身份认识陆青辞,开始成为互相喜欢,却互不理解的朋友。他在后院念书,觉得门外很吵嚷,便推门来看,说了一句——你们安静些。罗浮和阿枝安静了好一阵,又因一只黑毛虫爬上了阿枝的小腿,而互相叫嚷起来。门又推开了。罗浮连忙捂住嘴,表示自己决不再说话。陆青辞弯腰,用小枝拨掉阿枝小腿上的毛虫,然后转身抓起罗浮的手,放了一些东西。罗浮觉得手心痒痒,一展开,是三四只绿色的萤火虫。你不是在念书吗?罗浮想问。

      此刻,罗浮却硬邦邦地说,“阿枝。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

      那位念诗的书生带头咳了一声。同门们即刻道了一声,“罗四小姐好”后,就识趣先走。众人轻松快活的脚步踏在木阶上,发出“塔塔”声。罗浮则抓紧扶手,生怕坠亡。

      罗浮看到陆青辞簇拥在众公子之间。常梁城绝大多数的书生都服他,把他当做是榜样在信仰。陆青辞确有这样的神光。罗浮却有些讨厌他了。然而陆青辞有对不起她吗?罗浮茫然地看向陆青辞的发冠,只觉得是陌生人。罗浮又看向他空落落的左手,噢,不对,是我对不起你。

      所以罗浮嗫嚅着开口,问了一句很蠢的话,“你进过食了吗?”

      陆青辞没有想要答话的意思。

      罗浮了然,侧身行礼,让陆公子先下楼。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写文变成了煎熬的事情。我才意识到像我这样毫无才华的人要写完一本小说,过程得否定自己多少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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