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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8章 ...

  •   陆青辞的婚事定在十一月初九。听说常梁城的少女们日日以泪洗面,湿了被褥的双面。“这样潮湿阴冷的天,荞麦枕头会发芽吗?”罗浮很好奇。“会啊,厨娘天天收着呢。”晚芸也打趣,“这样啊,就是开源节流。”“她们真是蜻蜓咬自个儿的尾巴,自己害自己。晚芸姐姐你看我多厉害,连一声叹气都没有。”“你得说你多没良心。”

      陆青辞是独子,亲事办的隆重而盛大,八方贵客云集,红绸红灯铺路,满目金银交错,玉石叮当,晚芸不禁感慨,有些人生来体面,从初诞裹身的襁褓到死后的棺木,都是上层的,都是雍容的,都是让人刮目相看的。虽说人人死后万事皆空,可活着想什么死后的事情。

      周家坐在上席,罗家坐在靠假山的桌上。晚芸张望着,终于看到罗浮恬淡的脸。罗浮平平静静。“就要这样,待会向陆公子敬酒时,也要这么得体。”罗夫人提醒她。罗浮点头说好。

      等宾客坐齐时,罗浮突然站起身来,向各位宾客敬茶。

      “各位宾客在上,请许我敬茶一杯。”

      晚芸身体一僵。

      “也许诸位都在前些日子听到过一些不入耳的传闻,是有关嘉玉姐姐,我大哥罗显,还有我的纷繁杂事。可青天在上,厚土在下,我必须做出澄清,以免牵连无辜之人。但我人微言轻,只能借此贵人云集的场面,向嘉玉姐姐道歉。是我妄自胡言,乱了她的清誉。我也想向大哥敬一杯赔罪酒,我没眼没鼻地说胡话,险些害你断了前程,对不起。”

      “四小姐想多啦,我们什么也没听说过,大家说是不是?”

      “哪有人会将这些瓜田李下的七七八八挂在心头啊。唉,人的一生,不过是石中敲火,万古长夜里的一点灰而已。”

      众人纷纷附和,装耳聋眼瞎,好像之前八卦揣测,都是他们的分身,与他们本人的心意无关。

      罗浮满脸歉意地坐下。这事就在喜气洋洋的氛围里翻篇了。上回,也是在陆府,那次是在陆青辞的冠礼上,晚芸“偷”玉的事件也是这样糊里糊涂一了百了的。可见有些人醒着也是睡着的。明事理的人不会在这样祥和的氛围里质疑,否决,谩骂。

      “它妈的。”晚芸低声咒骂道。

      周老夫人瞪了她一眼。

      陆青辞先从周家那头敬酒。

      宾客腔调肉麻。从祝二十四遍中书考到石麟天堕,枝繁叶茂。都是些喜气洋洋,热气腾腾的话,一听到就让人禁不住掩面盖住那些口水味儿。大多数人的吹捧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就是毕恭毕敬地往你牙齿上塞麦芽糖。外头爆竹在响,一串接一串,也不知道要放到何时才是个良辰吉时。

      晚芸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除夕夜。城里乡下全是这般热闹,笑欣欣的。七岁那年,娘和爹带着晚芸进城,花了足足五十个铜板才能上到茶楼喝一碗不热的茶。他们在人头攒动中抻长脖子,看天上的红绿花火,说花了好些钱的,一定要看得比别人更仔细些,就赚到了。晚芸爹让晚芸坐在他肩头。有一个奶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也坐在下人的肩头上。那个狗东西猛打了下她的头。爹不敢讲话。她哭着说,“爹!”爹却只能捂住她的嘴。

      晚芸一直以为,在热闹里的人是最快乐的,但她看向罗浮,才知道热闹也可以作假。

      罗浮坐在宾客中喜气洋洋,她微弱的心念转合在人声鼎沸里就是蟹眼气泡。罗显甚至走过来,轻轻拥抱着她的肩头。罗大人和罗夫人喜极而泣。旁边的贵夫人们也不住点头,用蚕丝的手绢捏着眼角,说,“好好好,这才是真正的破镜重圆。”陆大人也走将过来,当场送给罗浮一对碾玉牡丹的对簪。所有人发出惊羡的赞叹。可晚芸知道人人都在背地里嘲笑。罗浮曾跟陆青辞那样亲密,到头来,来年却将成了他爹的小妾。

      所有人都是疯子。

      一番客套寒暄后又过了半晌,罗浮缓缓走到一袭礼服的陆青辞跟前。

      陆青辞身子微微靠在柱子旁,一轮敬酒,整个人已有了微醺之态,看了罗浮许久,才知道没有认错来人。

      陆青辞见到她端着酒杯,不免有些微怒,忽而喝道,“你别喝酒!”醉酒的陆青辞脾气不算太好。他这个样子,罗浮也是头一回见。她的心里有恐惧,说话突然怯了。

      罗浮轻手轻脚地将酒盏推向陆青辞,“陆哥哥,替我向嘉玉姐姐道歉,我太莽撞了,鲜少照顾到旁人的颜面。总之,千错万错,我都是出水之源,我太对不起你。”罗浮自始自终低着头,没有抬头看他。

      陆青辞的脸在热闹的红光中是铁青色。

      “愿你来日买刀赠扇,也是个廉政爱民的好官。”

      罗浮的手忽而发抖。

      他说,“你假不假。”

      “你为何要编排出嘉玉和罗显私通的谎言?你可知我为何不愿替你向我父亲求情,因你一向任性,也该受受报应。”

      罗浮抬头,眨了眨眼,眼泪终究没有掉下来。我和罗显的事情是假的,但他二人却是真真的。

      但她道歉,“对不起。”

      陆青辞从她身边走过。

      罗浮的酒盏从手心脱落,她终于抬头看向他的背影,语气像淰淰的苍云,“我只能这样了,陆哥哥,你不喜欢,那也不能怎样。”

      “你宴席上的灯火很亮。”罗浮的眼睛飘向高空之月,“我很久没见过这样繁华堂皇的场面了。我很高兴,它是属于你的。每个人都应该得到这样热闹的祝愿。”

      罗浮没有哭泣,因为盛大的焰火已毫无畏惧地炸裂,震得她心神游离,一时忘了身在何地。

      陆哥哥,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同时也是庆幸,我们之间不会有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的怅惘了,因为我们分别时,或许还那么年轻。

      晚芸不知何时走过来,牵着她的手,指了指阁楼,说,“我们去那边。”

      爬到阁楼的顶端。

      也许是因避开了人流,突然豁然的缘故,她们贪婪地吸着洁净的空气。这里能看到烟火的全貌,但那一种澎湃感消失了。烟花不像烟花,像是在转的走马灯。人声的喧嚣成了蚊子的嘤咛,蚊子的嘤咛则在耳边放大成春日的雷鸣。碎烟残花降落在南浦水的心上,像个不入流的画师手笔。

      晚芸忽然长呼了一口气,“你是个大人了,比我想象的还要冷静。”

      “不是冷静,是有勇气了。”罗浮出神地看着烟花,“有未来,就愿意委曲求全。”

      晚芸无奈笑笑,“可你还是失落。”

      罗浮笑吟吟地看向她。新一轮的壮阔焰火已怒放。有很长的日子,人是芜杂的,像一块长出霉点的旧布,裹在乞丐的身上。会忘掉吃饭,忘掉饥饿,直到因身体不适而出现强烈耳鸣,像一只迷路的蚊虫封在了甬道里。眼前有秀野,可刚走两步,秀野里就有一位磨刀霍霍的屠夫。

      “我失落,好像更多是因为我幼年的幻像全都覆灭了。”罗浮喃喃的,神色迷茫。“我没有喜欢他,甚过于喜欢你。”

      “但我以前想过嫁给他。”罗浮好像在回想很遥远的事情。

      晚芸看着罗浮,不发一言。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罗浮的话语碎哝哝的,“是熟梅天的湿衣裳吧。”她似乎有些没有力气,“晚芸姐姐,我以前甚至还想过自己白发苍苍的样子。我想我哪怕人老珠黄了,也要拿一把长柄绣花的纨扇。我就要坐在门口啊,招呼着年轻的公子哥,说我这儿有茶,也有你要找的年轻姑娘。可这一切好像......都不能实现了。”

      “你能怨恨谁呢?罗浮,哪一步棋不在你的意料之中。”陆九澜设级而上。

      “你?”晚芸有些惊讶。

      “我弟成婚,我怎能不来。晚芸,你惊讶什么。”陆九澜笑容灿烂。

      罗浮则将身子一背,不愿看他。

      “罗浮。”陆九澜喊她,“你怎么都不应我。”

      晚芸拉了拉罗浮的衣袖,“你们认识?我以前从未听说。”

      罗浮的脸拉长,不说话。

      于是陆九澜又喊了一遍,“金小年。”

      “你又怎知罗浮原先叫金小年?”晚芸惊讶不已,“你想做什么?”

      陆九澜走上前,晚芸不明所以地拉着罗浮往后退。

      “你怕我做什么?”陆九澜两手一摊,有些受伤,“我来叙旧的。你说对吧,小年,我以前老背你过河去隔壁村看向日葵。”

      罗浮脸有些沉,仍旧不答。

      晚芸也面露不悦。

      “啊。”陆九澜撑手站在阑干上,“这里当真是清新啊,再混沌的脑袋,风一吹就像重活了一次。晚芸,你别怪罗浮没同你讲过我,我自己也从不愿回忆幼年。”

      “你不是在陆家被养到七岁吗?”晚芸疑惑。

      “准确点,我是被陆家放在乡下养了几年,不然怎么会认识乡下教书先生的女儿金小年呢?你别看罗浮现在这个软硬不吃的样子,她以前还总跟我去疯人肆里送粮食,照顾那些神志不清的病人。”

      罗浮将脸瞥向一边,只说道,“宴席马上要散了。各自回府吧。我想我们的祝福,陆青辞应该收到了。”

      “我可没祝福。黄嘉玉这人,差的一塌糊涂,就跟你一样,罗浮。”

      晚芸朝他的膝盖处踢了一脚。

      陆九澜吃痛蹲下,抬头看着二人,“你们两啊,真是狼狈为奸,天造地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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