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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囚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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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泷山,秋枫门
汤且幸迎面遇上走向药园的汤且司,微微一笑道:“大哥又去看望高人么?也是,毕竟那位高人全身的伤是在三个月前围剿雪梅山时留下的,大哥自然是该关心。不知道他的伤势怎么样了?”
汤且司从容道:“还好,死不了。”
汤且幸又问:“奖赏的方式有千万种,大哥为什么要把人留在青泷山呢?”
汤且司道:“此人精通药理,和清梅散有些渊源,留下他,或许对研制清梅散解药有帮助。”
汤且幸了然,心疼的看着自家大哥一眼,大哥的清梅散其实没有全解。
当初汤且司僵直在床无法动弹,汤且幸和汤檀重金请来的名医一个个都束手无策,父子俩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个青衫少年出现,自称可以救醒汤且司。
汤且幸和汤檀死马当作活马医,让少年一试。那少年和汤且司单独在房里呆了一个时辰,出来后片刻也不多逗留,只交给他们一个盒子,里面装着六枚红色药丸,嘱咐他们每个月给汤且司吃一枚。几天后汤且司果然能够行动自如,之后每隔半年就会有一个装着六枚药丸的盒子以各种途径送到府上。汤檀想要找到背后的高人聊表谢意,那些送药的手段却极其隐秘,隐秘到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汤且幸道:“对了,有一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梅教横行江湖二十余年,实力不容小觑。但是我们攻上山那天,梅教似乎不堪一击。戚之宴的功力,在初九那天真的会损耗成那样么?”
汤且司皱了皱眉,径直往药园走去,一边道:“你的心思就是多。别顾着那些了,我接到消息,再过些日子,青云散人要来了。”
汤且幸向来从容的脸上难得出现些微的慌乱之色:“师父?……”
待弟弟郁闷之后强作镇定的离开,汤且幸在药园门口站住脚。
为什么会那样,他不知道。但是也不想知道。
推开药园大门,看见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披着素白大氅站在草药间,伸手轻轻抚摸一株梅树的花瓣,雪花沾落发间又悄悄融化,他的脸色是天地间最苍白的存在。
从前,在他推门的那一刻,那个人就能察觉到,现在,汤且司走到他身边,他才后知后觉的转过头,有些混沌的目光聚集起来有了光彩。
深沉的目光,浮现着点点殷切,他开口,还是那句话:“我的族人……怎么样了?”
这一次,汤且司的嘴角撇成了一个凉薄的弧度,冷冷道:“死了。”
他怔了一下,却缓缓摇头:“不会。”
“你凭什么说不会?”
“因为你是汤且司,汤且司不会。”
“汤且司?”汤且司讥讽冷笑,“是啊我是汤且司,被你打落悬崖囚禁两年挑断手筋脚筋的汤且司。梅教灭人全族滥杀无辜为所欲为,你的族人里哪个手下没有鲜血?武林正派被你们肆意欺侮,恨不得将你们挫骨扬灰,你以为我凭什么保你的族人?”
“你知道他们是无辜的。”曾经手可摘星辰的梅教教主,此刻几乎是哀求的看着面前言语冷酷的男子,“他们都是受教主指示,他们只是听命于教主。”
“被指示就是无辜的了么?那些真正无辜的人,确实死在他们手下。你们身上都背负着人命,只是或多或少或浅或深。”
戚之宴全身一震,转过身咽下口里一抹腥甜,止不住有血珠滑下滴落胸前衣襟。仰头闭眼,雪花沾湿眼睫,在眼睑处留下一片温润。
绝望的,心如死灰,戚之宴木然道:“你何不杀了我?”当初不想死,因为他还有心系之人。如今,他的族人和他想要守护的那个少年,似乎同时在这一刻远去了。戚之宴陷入迷茫,发现自己活着的意义浅淡了又浅淡。
“你自然是该和他们一样。”
戚之宴也笑,自嘲。是啊,他也该死,要不是因为他能解清梅散的毒,三个月前汤且司那一剑就不会偏离心脉三寸了吧?
迷茫的,仇恨的,无奈的,痛苦的,戚之宴转过身,“汤且司,你既然敢把实情告诉我,就应该知道,既然你保不住我的族人,那么也就别想让我透露半分你想要的东西。汤且司,你……”他瞪着他,淌下眼泪的瞬间转过头去,攥紧衣袖不发一言缓慢挪开。
走进走廊,房门触手可及,他却再也挪不动,靠着柱子滑坐下去。胸口处淌出的血沾了满手,戚之宴仰头,肩膀抖动,眼泪止不住,只有狠狠咬住唇。
他在那人面前已经够狼狈了,够了……
从戚之宴转过身的那一瞬汤且司就没再说话。他自然是看见了的,看见了他从前总是浅笑吟吟的脸苍白到没有血色,看见他嘴角的鲜血落在素白衣襟上闪烁着刺眼的红,看见他颤抖的背影艰难的走远,看见他露在漆黑廊柱外雪白衣袍的一角。
他那么努力的把自己藏起来,不再面对他。
汤且司微微闭眼轻吸一口气。曾经的梅教教主,将他囚在雪梅山那段时间,风光无限潇洒恣意。现在,雪峰山变成青泷山,曾经的囚禁者变成被囚禁者,宛如天明之后的月亮,他光华不再,只能悄悄躲到廊柱后自以为不动声色的舔舐伤口……
转身走出药园,汤且司对守在门口的家仆道:“看好他的伤势。”
言罢离开,不再回头看一眼。
戚之宴背靠冰冷的廊柱,听着他的声音响起又落下,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闭眼。
药园内,只有落雪飘飞,乱了药草,扰了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