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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凤凰纹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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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年前正逢“□□”,饿殍遍野,树皮、草根,能吃的都吃光了,打眼望去,漫山遍野一片荒芜,最后只能靠吃“观音土”维生,人吃人的惨剧时有发生。那种炼狱一般的景象,经历过的老人现在每每回想起来都会流泪。
那时候夏爷爷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本名夏诣,家里本是乡绅,从小是念私塾长起来的,颇有些文化和见识,在动荡的年代本想靠自己的才智做一番事业,不想家族因为种种原因被清算了,之后逐渐落败,灾害一来,更是雪上加霜,最终沦落到吃蚂蚁的地步。
而当蚂蚁窝都掏不出一只蚂蚁来,夏诣家乡的灾荒终于到达临界点。或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又或者是上天跟夏诣开了个更大的玩笑,在这个关键时刻,一个契机出现了。
一伙饥饿的人凿山刨土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一个古墓,奇特的是,里面陪葬的不是金银器皿,而是满载的粮食:大米小米大麦小麦红薯白薯水稻高粱大豆小豆红豆绿豆,各种粮食各种蔬菜应有尽有。
这伙人见此情景乐疯了,立马生火做饭饱餐一顿,直接撑死了几个人。
在这个粮食比金贵的时节,一粒米都是众矢之的,更别说这么多粮食了,藏不好藏,运不好运,这伙人干脆把这个墓当成了据点,并约定绝不把这个消息告诉任何人,饿了就偷偷来吃。
可是只出不进,再多的粮食也有坐吃山空的一天,两个月后墓里的粮食就见底了。他们这才发现地宫中什么都没有,唯有正中有颗青铜树。
树就是普普通通的形态,繁茂的枝桠和叶片,三米多高,将将到墓顶,底部却插入了地宫深处,深不见底。
这伙人当时脑子里莫名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粮食是从树底长出来的。往下刨刨,搞不好还有粮食。
说干就干,这伙人拿铁锹往下挖了五米,可是始终挖不到头,粮食更是没有,又挖了五米,还是没任何结果,这伙人终于认命,大概上天的救济只供六十天。
这伙人垂头丧气地离开墓地。既然墓里已经没有粮食,也不怕走漏什么风声了,他们把这段经历当作奇遇吹牛似的讲了出来。
这么离奇的经历根本没人相信,大家都说他们饿得做白日梦呢。这伙人一听就不乐意了,领着不相信的人来到古墓去看那颗奇怪的青铜树,谁知一进去根本看不见树,因为粮食再次覆满了墓室。
大家惊奇不已,尤其是最先发现这个古墓的人,他们百思不得其解。这次知晓的人一多,消息就藏不住了,当地得到风声的人都拼着最后一口气来看个究竟。
时间长了,大家也逐渐意识到怎么回事,只有新的人到来,这个墓才会产粮食,因为来到这里的人最大的祈愿就是食物。
这是一颗许愿树,但每个人只能许一个愿,也就是在打开墓室、见到此树时候心里最深处的祈愿。
村子里的人对这颗树宝贝极了,在灾害年代相当于是产粮永动机,他们不允许人随便靠近这棵树,靠近的人必须是快饿死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最大的愿望才是食物。
因为饿得不够狠,对粮食还没有那么深渴望的人,他们总会许出一些不满足当下需求的愿望,比如亡妻复生、找到丢失的亲眷遗物、断掉的胳膊再次长出来等等。
夏诣就是在此期间被这棵树的最初发现者找到的,他在饿得奄奄一息时被扔到了这个墓里,他躺在地上,饿得已经几乎不能视物,眼冒金星之时就见地上凭空出现了一桌酒席,是从前逢年过节时候家里摆过的。
一时之间香气四溢,肉香酒香引得在场的人涎水直流,都是乡野村夫,谁也没见过这种珍馐玉馔,一个个如饕餮上身,风卷残云般收拾了这桌酒席。
吃饱喝足后,才想起夏诣,然而也只是扔了根吃剩的鸡腿给他。夏诣早已饿得饥不择食,捡起鸡腿连灰都不吹就啃了下去。
夏诣如遇甘泉般啃着骨头,忽然地宫入口走进来一群人。他们全部穿着黑衣服,一看就是外乡人,看起来很不寻常,更不寻常的是,他们进入到地宫中,却没有任何事物凭空出现。
也就是说,这些人没有任何祈愿。
夏诣当时十分震惊,人没有任何欲望是不可能的,直到后来他才明白,这些人不是没有祈愿,只是恰巧当时他们心中最大的祈愿就是寻到这颗树。
而一群人的愿望完全一致,这点甚至比没有欲望更加可怕,因为他们内部竟然被规训到没有一点分化,那么这会是一个强大到无可匹敌的族群。
后来发生的事情也印证了这一点。
夏诣呆呆地看着进来的这群人,忽然他看到一双秀气的眉眼,其中有个女孩子,她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年纪,外表老成,只是眸光灵动,夏诣觉得她和她的族人有些许不同。
那个女孩子蹲下来,看着夏诣,道:“你怎么能像一条狗一样。”
她的语气不是嘲讽,而是哀婉叹息,但在夏诣听来格外刺耳。
夏诣用尽全身力气呸了一口,女孩愣了一下,傻傻抹掉脸上的口水,竟然笑了,“或许你还有的可救。”
当天,这群黑衣人就把夏诣和当地所有人都控制起来了。起初当地村民以为黑衣人只是想拥有这棵树,然而囚禁他们的目的不止于此。
黑衣人敲开了树干,在里面找到许多丹药,每天都按时给他们服用,然而这种丹药是有毒性的,时常会有人暴毙,死的时候由内而外浑身溃烂。
随着时日加深,死人的频率越来越慢,看得出黑衣人在调整丹药的剂量,然而不管怎么实验,还是不断有人死去。
夏诣越来越绝望,不知道哪天会轮到自己。
而每天监督他们吃药的就是那个骂他像狗的女孩,每一天夏诣都拒绝吃药,但是女孩见到他反抗一点都不恼怒,反而有些愉快。
女孩会捏开他的嘴,把药塞进去,再满意地拍拍他的脸。有时候夏诣激动起来会咬破女孩的手指,但女孩只是把血抹在夏诣衣角,依旧乐此不疲。
夏诣想,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她一定很有快.感。
但是三个月过去了,身边的人死的七七八八,夏诣依旧没有任何中毒溃烂的迹象。
每个人服用的剂量都是一样的,但是死亡的时间却不一样,这种药是挑人的,或者说先天的抵抗性不同。
黑衣人开始注意这个时候还活着的人,似乎想探究出他们有抗药性的原因,他们开始加大剂量,第二天就死了五个人,只剩下三个。
夏诣知道自己恐怕也扛不了多久了,与其被当作试验品没有尊严的死去,不如自己来个了断。
当天夏诣吃饭的时候故意摔碎了一只碗,将一块碎片藏了起来,夜深人静的时候打算割腕自杀,忽然听到一声叹息。
女孩靠在门边,道:“如果是我藏起一块碎瓷片,那我割开的一定是敌人的喉咙,而你只会割自己的动脉。”
苍白的月光从窗台照进来,女孩的面容也显得憔悴,没有往日的神采。
女孩悄悄打开门把夏诣带出了黑衣人用来囚禁村民的基地,来到后山的一条古栈道,那里可以通往外乡。
月光下,女孩稚嫩的面庞清冷又倔强,她道:“滚吧。”
夏诣这才意识到什么,迟疑道:“我吃的药是不是和他们的不一样?”
女孩没有回答,但是俨然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说夏诣还有的可救,原来就真的救了他。
夏诣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逼人吃毒药?”
女孩道:“那不是毒药,是长生药,可惜他们始终没搞清其中的原理。”
夏诣道:“但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不想做这种实验对不对?”
女孩道:“在我们这个家族,人没有自己的想法。”
夏诣从小被父亲教导,人之所以为人,在于有思想有主张。
他竟然开始怜惜这个女孩,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女孩喜欢看到他反抗。反叛的精神,如果自己没办法拥有,能看到别人拥有也是好的。
月色如水,女孩的面庞柔美动人。
一股热血涌上大脑,夏诣拉住女孩:“跟我一起走。”
泪水滑过女孩的脸颊,是青蛇读懂人间后留下的第一滴泪。
女孩眼中泛着涟漪,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夏诣看出那不是欲拒还迎,松开了手。
女孩却吻上了他的唇,带着年少的稚嫩与青涩,愈吻愈深。
如果无法一起离开,那么用尽余生的温柔缠绵一次也已足够。
两人的体温火一样烧起来,借着月辉,夏诣见到女孩背上有只金色的凤凰,璀璨亮丽,摇曳生辉。
夏诣问女孩背上为何有凤凰纹身,女孩道那是家族的象征,家族里的每个人出生后都会纹上凤凰,随着身体发育小凤凰会伸展成展翅翱翔的姿态。而且这种纹身所用的汁液很特别,每当体温升高就会变成金色。
女孩道她偶尔会借着镜子窥视自己的后背,却从未正视过她的那只凤凰,她问夏诣那是什么样的凤凰。
夏诣无法用言语描述出来,只道那是全天下最美的一只凤凰。
他离开后常常思念这个女孩,凭着记忆将这只凤凰绣在了他当时穿的衣服上,期盼着有一天再遇到她,给她看看那只凤凰的样子。
不想当年一别,此后再未相逢。
多年来,他一直随身带着这块布料,但轻易不会示人,他担心遭到追缴,毕竟在那个家族看来,他的体质特异,是炼药的好材料。
后来他当起了土夫子,并小心的暗中寻访有关这个家族的线索,却没得到任何线索,最终来到了无间,这一待就是二十年。
随着年岁渐长,当年往事已如云烟,他执着苦寻的心性渐消,没有过多祈盼也不再恐惧追缴,只把凤凰刺绣往放在桌边一角,终日制壶泡茶度日,悠哉快哉安享晚年。
夏爷爷闭着眼徐徐讲完了这一切,叹息一声道:“如果不是今日与你相谈甚欢,可能这个秘密我就要带进棺材中了。”
我听着心里也是一阵感慨,动乱的年代,复杂的身世背景,或许有许多这样未能修成正果的遗憾。
我问夏爷爷对于这个家族还有别的线索么,他缓缓摇了摇头,又道:“我只知道,她姓汪。”
旁边的梁烟烟似乎很激动,紧紧抓着这块布,指节都泛红了。
我道:“你到底为什么对这个凤凰纹身这么上心?”
她道:“因为我背上也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