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曦瑶光》大梦不休

2、献魂

　　蓝曦臣随着那道符就下了定恶山，转而就上了另一座山，人烟渐渐稀少，蓝曦臣忽然发现，这座山似乎是熟悉得很，这弯弯绕绕的山路似乎也是走过的，直到拨开最后一片灌木，眼前出现了一大片空地，空地的中间，赫然立着一座荒废了多年、早已破败不堪的观音庙，斑驳红漆、梁上雕花依稀可见昔日香火旺盛。

　　是了，就是阿瑶死的那座观音庙，想不到只是缠斗了一晌，阿瑶竟已被运到了这么远的地方，真不知那些人是哪家派来的。

　　也怨不得蓝曦臣没认出这座山，自从三十年前，一众仙门在此聚首，当天便风雨大作，庙里的观音像也被被推倒、运走后，山下百姓就再也没有上过这座山，只传说是埋了什么怨气深重的人物，具体是谁，也无从得知。因此，此地草木便肆无忌惮的生长了三十年，与昔日人来人往的样子，自是大有不同。

　　话说这头蓝曦臣来到了观音庙前，不做半刻停留，疾步走了进去，绕到观音的莲座之后，果真看到了一口看起来不怎么厚重的红漆棺材，略一停顿，蓝曦臣颤抖着手，推开了棺盖。

　　金光瑶。

　　因着被封入棺材时，金光瑶才刚死，而死之后魂魄不散，却又不能复活，只能混乱的像困在匣子里一样困在尸身里，故而尸身不腐，亦不得返生。

　　而现在，棺中的金光瑶就像是刚死一样，单看脸与活人无异——当然，如果是忽略惨白的脸色与满脸的血污的话。只是再往下看，皆是一派惨状：脖颈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扭曲着，右臂只剩下上臂，左腕上血肉模糊，腹部和胸口也有两团血污，一身金星雪浪袍已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而表情却是安宁平和。蓝曦臣只觉得心中酸涩难忍，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却没有出口，眼一花，一阵头晕目眩……阿瑶他……一定很疼吧，阿瑶那么怕疼，从金麟台上被踢下来的时候……又是一阵眩晕，蓝曦臣强迫自己从过去的回忆中分离出来，待这阵眩晕过去，伸手抚在金光瑶的脸上，若是金光瑶醒着，一定会惊讶于蓝曦臣脸上这般明显的心疼与不舍。

　　蓝曦臣站起身，将红漆棺材移至观音庙的中央，似是想到了什么，拔出朔月在庙门口画了一个什么阵法，这才回到庙中，再次看了棺中“沉睡”的金光瑶一眼。

　　然后，朔月出鞘，蓝曦臣以左手一把握住朔月的剑刃，剑柄朝下，任它割破左手肌理，血液顺着朔月的剑刃一寸一寸的下滑，蓝曦臣移动起来，在观音庙的大殿中央，开始用剑柄一点一点的画着那庞大而复杂的、他早在梦中画过无数次的献魂大阵。

　　从今日起的四十九日，他的灵力将会一天一天的减弱，直到最后一天，灵力尽失，三魂七魄坠阎罗、永世不得超生。

　　可那又怎么样？他还是有四十九天呢。

　　若是这四十九天阿瑶也在，往后余生再多年，也比不得这四十九天。

　　从前的那么多年，看着阿瑶的笑容，他从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直至阿瑶死后，他才想到，自己从未真心了解过阿瑶，从前他总觉得自己对阿瑶真的是仁至义尽，可后来他才发现，他不知道阿瑶的生辰、不知道阿瑶的喜好、不知道阿瑶在怎样的地方长大，不知道阿瑶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究竟吃了多少苦，他才想到，阿瑶对着所有人的笑，都是温驯的，或是伶俐的，都是无懈可击的，唯独对他，却是清浅的、空明的。阿瑶死后的一些年里，他曾没日没夜的搜寻过关于阿瑶的事情，上到蓝忘机魏无羡，下到市井老农。可是了解的越多，就越心疼，了解的越详细，就越痛恨自己的愚蠢。

　　也罢，从前荒废了多年，但接下来的四十九天，他却不会再荒废了。

　　心中这么想着，献魂大阵已完成了绝大部分，接近收尾，蓝曦臣屏气凝神，努力稳住已有些虚浮的脚步，终于圆满地完成了整个阵法。

　　泽芜君就是泽芜君，尽管今日算是他生命中极为狼狈的一天，但看他画阵的动作，除了身上几道刚刚与凶尸缠斗中多出来的伤口外，竟是纤尘不染，尽显名士之姿。

　　除了最后的一口血。

　　蓝曦臣是修仙之人，只要血不流干，凭着灵气，也死不了，只不过状态是不会好到哪去就对了。

　　阿瑶就快要醒了。

　　知道自己这副狼狈之态，蓝曦臣忽然不知道该以何面目来面对金光瑶。一阵恍惚，他跌跌撞撞地向庙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