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鲈鱼味》俞小年

7、第七章

　　卢渝无法置信地睁大了眼。
　　“为什么这样说？”
　　沈希悯凝视着她惊讶的神色，只是淡定地反问，“你认为，世界上真的有绝对的天才么？”
　　卢渝不明所以，于是摇了摇头。
　　沈希悯笑，“卢渝，你不像我，从小就被爸妈熏陶要当一个人上之人。现代社会竞争如此激烈，想要在这种环境下出人头地实在很难，如若当不了那千万分之一的人，那么你就等同于璀璨星河中漂泊的一个渺小星云，没人会记得你，没人会看见你，甚至没人知道你曾经存在过。我不想过那样平庸的生活，也不被允许过那种生活，所以我形同一只没有双足的鸟，除非真的气竭而衰了，否则我就必须一直在天上飞。”
　　他顿了顿，“因为一旦哪天停下了，我就会从九天之上重重地跌落到地上。”
　　她明白他的寓意，没有了双脚的鸟，却还存有一对羽翼，所以它必须飞翔，因为上天给了它一半的希望，至少，它还可以飞。但谁又知，究竟会在哪一天它终于丧失了浑身的力气，再也不能挥动自己的翅膀，哪怕凭靠意志也无法飞了，于是，兀然坠落，生猛的痛。
　　“我是天才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有必须要往前进的理由。”沈希悯回过头看向卢渝，目光不自觉添上一层朦胧的幻意，似在回忆着以前，“卢渝，知道么，那些你们严重的天才，其实是很可悲的人，因为他们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真的。他们习惯了掩藏，只有虚假才能把他们包裹保护起来不受背叛和伤害。那些年，我看到了很恶心的事，也明白了竞争的残酷。”
　　沈希悯微微仰起脸，嘴角不自觉上倾，“当然，我也没有资格指责他们，因为我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分子，还很是上道呢。”
　　她生平第一次见到一个男生在自己面前流露出如此真实的感情，这是一个有骄傲的男孩，他不愿旁人无关痛痒的同情，然而面对如此局势却又无力回天。
　　“所以……你对那些人的态度才会如此冷漠吗？你时常拒绝那些女生，也是因为你很难再相信感情了吗？”
　　沈希悯回答的斩钉截铁：“对，我不相信。”
　　他的语气如此平静，以至于神色未泛起一丝澜光。
　　卢渝愣住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胸口竟然有一点微微的难过，微微的失望。
　　沈希悯并未注意到她细小的变化，转过脸庞，恢复了平日戏弄的神情：“喂，我说，你听的可真投入呢。是不是被吓到了，在感慨原来我居然是这样的大坏蛋？”
　　卢渝没有回答，还在独自想的出神。
　　沈希悯见状伸出手在她面前上下晃动几下，“小姑娘，回到现实里来吧，你以为真的有童话吗？”
　　卢渝忍了一会，突兀站起身，怒火十足地瞪着他：
　　“我就是觉得有！我就是相信它存在！这个世界上如果只有虚假和残酷那活着还干吗？”
　　她这毫无预兆的举动反倒令沈希悯彻底怔住了。
　　他抬头仰视着她气鼓鼓的神态，她倔强的眉眼，她执着的表情。
　　从没有见一个女孩子这样。

　　沉吟半晌，沈希悯才问：“你，是因为我刚才的话在生气吗？”
　　皎白的月光映在他们漆黑的眼眸里，温热的蒸汽随海风氤氲，四周安静的连空气里细小如珠的回音亦能听见。
　　卢渝犹豫了一会，“那天，你扮成圣诞老人的那一天，当你被恶作剧的小孩子抢走礼物却抢不回来的时候，我就在偷偷想，原来我也是可以帮助沈希悯这样厉害的人。”
　　沈希悯看见眼前的女孩蹙眉支吾着似乎在寻找措辞，手指无意识揉搓着黑发泄露出无措。
　　“所以，如果你以后难过了的话……来找我好了！”
　　费尽心力挤出这几个生硬的字，她的语气听上去更像是胁迫而不是柔软的关切。
　　“我可以帮你！我也想要帮助你！”
　　但他还是恍惚得出了神，不自觉目光一直一直随着她晦涩的神情而牵动。
　　黑夜逆风，浪声光斑。
　　就这样过了许久。

　　老实说,一开口卢渝便后悔的不得了。
　　这是一种什么状况？先是对他发脾气然后又叫他难过的时候来找自己？使自己殃及流言蜚语的罪魁祸首此刻竟要他求助于她？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将视他为那种自不量力的人了？
　　怎么办怎么办？这下可好，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了。
　　她在内心冤屈地呐喊一声，硬着头皮等着他出言戏弄。
　　等到的却是一双修长的手划过她已揉得凌乱的乌发，指尖穿梭过的发丝宛如电光火石般闪过激灵，但见漫天荧光亮在他的眉梢。
　　她惊异地抬起头，迎来的是他浅浅一笑，睫毛闪烁起细微的光芒。
　　“谢谢你。”
　　目光竟含了一缕柔和。

　　卢渝蓦地感觉遍布在全身的每一个渺小的细胞此刻都漾起酥麻的知觉，脸颊亦随之生起灼热的烫。
　　沈希悯突然调皮地微吐舌尖:“卢渝真好玩，脸就像石蕊试纸一样说红就红。”
　　卢渝霎时间恨不得把这个称之为脸的东西给毁掉:太丢人了……居然在这种变态面前脸红,实在是……太丢脸了！
　　沈希悯此刻却愈发兴致盎然起来，逮住她小辫子不放，还振振有词对着她的脸颊，而不是她，说道:“红，再红起来！”
　　卢渝瞪圆眼盯着他对自己的脸发号施令，恍惚了一下，脸不由自主更红了。
　　“啊，红了红了!”
　　卢渝终于发现自己中了沈大变态的圈套，一跃而起便开始逃跑，不料那小子此刻精神倍好，在她身后穷追不舍，一边追还一边大呼:“再让我看看嘛，石蕊试纸!”
　　卢渝又气又羞，在前面没命地跑。
　　沈希悯又喜又乐，在后面一个劲追。
　　就这样，待卢渝终于筋疲力尽地手撑膝盖停下来大口喘气的时候，竟意外惊觉两人不知何时已跑回了崖顶。
　　跟在后面的沈希悯一时间也难以置信，喘息着与卢渝双双对视，彼此不约而同莞尔一笑。

　　彼时已是清晨，清风拂面吹过，带着泥土与树木的清芬，她长发飞扬，他衣袖飘飘。
　　直到多年以后，即使经历了那样痛苦却又甜蜜的回忆，她依然觉着那一晚最是清澈无瑕。甚至，她愿意被困在山崖下，与他两个人，就这样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大幅度改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