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鲈鱼味》俞小年

20、第二十章

　　半夜，月光倾斜射入透明的玻璃窗内。
　　沈希悯尚在睡梦中，梦里是一片湛蓝的海水，汪洋无际。他独自一人乘坐在一叶孤舟上划桨，一路海水起伏不平，孤舟受不住冲击不断颠簸，他开始感到恐慌，但他咬着牙，一声也不肯吭，使尽全力想控制小舟。
　　一个激烈翻腾的大浪，刹那间向小舟袭来。
　　他一声惊叫，只觉天翻地覆，世界在那一刻几乎被黑暗覆没。
　　就在一片黑色中，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沈希悯，沈希悯！
　　沈希悯一阵恍惚，揉揉眼，在黑暗里站起身，远处，他看见她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晶莹的光芒。
　　她站在一夕微光的背后，冲着他露出嫣然笑容。

　　沈希悯蓦然张开双眼，惊出一身冷汗。
　　他发现自己的右手凭空举在空中，仿佛是在向上天索取些什么，又似是不舍得放开什么。
　　他起身，迅速穿上衣服，悄声推门而出。脑海里不断浮现的却是那一幕幕她和他在一起的照片，如果只是看似亲密的景象他都可以为她找到借口，但在温泉池里，他甚至看得见她袒露在外的肩膀……
　　卢渝，你不是很单纯吗？你不是那个傻笑着鼓励我的女孩子吗？我明明就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可是你为什么……
　　他不愿再想下去，开始在深夜里开始全速驰骋起来；他痛恨这样的自己，他要不断流出汗水，他要忘掉这一切，他要让自己没有空闲去想别的事情。
　　卢渝，我不需要你……
　　我真的，一点都不需要你！
　　寒风中，他终于筋疲力尽，摔倒在冰冷而坚硬的地上，
　　卢渝，放过我，离开我的生活——无论要我怎样都好。

　　卢渝一早起床，发现正躺在自己的房间里，衣服已经整齐地穿在身上。
　　不知是不是由于之前犯了迷糊，此刻她的脑子格外清醒，确切的说，是她准确无误地记住了那晚的每一个细节。
　　她突然感到一阵恐慌，紧紧攥住被子，心里却想到了沈希悯。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的是喻小凡，她急忙将喻小凡拽到跟前追问：“小凡，我是怎么回来的？”
　　喻小凡拍拍她的肩，“不要慌，是安泰跑过来通知大家，然后我和其他女生一起把你送回来的。”
　　卢渝狐疑道：“你是说……我没有出事？”
　　喻小凡微笑着答：“放心吧，安泰不是那种人，他当时赶来的时候急得不得了，之后还一直有点过意不去，问我是不是玩得太过火了。”
　　卢渝一阵恍然，点点头。
　　冥冥之中，她不自觉又回想起临走前的场景，那句沈希悯始终没能说出口的话，以及他们那个承诺。
　　她突然想要回去了。
　　她突然想要马上见到他。

　　已记不清是第多少回了，沈希悯再一次失眠。
　　绵绵长夜，他睁开清澈的眼，望着这一片浑浊的天空。
　　宿舍里的大家都鼾声四起，他穿上衣服，悄然推开门走了出去。迎面寒风扑面，凛冽地浇熄着他的意识，他又独自一人在寒风中奔跑起来。
　　过了好一阵子，他终于感到体力不支，于是倒在操场上，思绪终于得到片刻的自由，他闭上眼，享受着这短暂的一瞬间。
　　身后隐约传来一阵短促的脚步声，他以为是错觉，没有在意。不料耳边响起一个动听的声音：“沈希悯？”
　　他辨出是纪松嘉的声音，有一丝诧异，翻了一个身脸朝向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纪松嘉略微沉默了一会，才答：“我跟着你来这里已经好几天了。”
　　沈希悯不禁挑眉：“你跟踪我？”
　　纪松嘉勇敢地直面他：“是！”
　　不料沈希悯冷峻一笑，“那么就是说你已经目睹我这么多天的狼狈了？恭喜你，你该开心了吧。”
　　纪松嘉咬了咬嘴唇，“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说我？我并没有想要看你的笑话……”
　　沈希悯反问：“那你想要干什么？你不是一直就看不惯我么？现在你该满意了啊，天底下所有讨厌我的人都该笑的合不拢嘴了吧，因为我终于遭到报应了不是吗？像我这种糟糕的人！”
　　纪松嘉忽然大声道：“沈希悯，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自以为是？你不要一副你很了解我在想什么的样子，就好像你以为你很了解卢渝那样！”
　　沈希悯一听到卢渝的名字，忽然感到无力起来，他不再言语，只是躺在地上目光黯如深礁。
　　纪松嘉意识到自己说的过分了，心生歉意，她缓缓走到沈希悯身边，蹲下来，轻声道：“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可能我真的不擅言辞，但我真的没有想要说伤你的话。上次我真的心灰意冷，觉得失意得不得了，是你救了我。”她顿了顿，默默低下头，“我经常会想，如果你真的是我男朋友，我也许会比现在要幸福……”
　　沈希悯闻言抬头，正迎见她明亮的眉眼：“我们都有想要忘记的人，就当是玩玩也好，觉得不适合也可以换，毕竟我们都不是小孩子。”
　　他愣住了，在夜里注视着她，却见她的眼眸在黑暗里闪着亮晶晶的光。
　　“我……并不是想代替卢渝，但是……我想做你的女朋友，真正的女朋友。”
　　那晚，天上的星星格外耀眼，一颗一颗，像在涧水里洗净后躺在银河的玛瑙。

　　“卢渝！卢渝！”远处传来纪安泰的声音，他跑进屋子，把还在床上的卢渝摇醒：“山上突然来信号，你现在可以打电话回去了！”
　　卢渝闻言从床上一跃而起，不顾三七二十一抄起电话就往山上奔，身后跟着安泰。当他们气终于喘吁吁地站在山顶上，她激动地高举手机，望着那久违的信号她差点都要落泪了。颤动的手指在键盘上游移了半天，不知为何，她第一个想打给的人居然是沈希悯。
　　为什么要打给他？说些什么？说在这里的生活还是问他过得好不好？他会想要知道她的情况吗？
　　她一定是疯了她一定是疯了，她在心里默念着，手却丝毫不怠慢拨动他的号码，每按下一个键她的心就扑通一跳，她太紧张了，她太开心了，整整两个月了，她有些胆怯却又迫不及待想要立刻听到他的声音。
　　号码拨完了，电话开始嘟一声嘟一声缓慢地响着，她忽然又很想挂电话，万一沈希悯并没有想要接她的电话怎么办？万一他接到电话问她为什么要打给他怎么办？但她又矛盾地盼望电话能够接通，每响一声她的心就往上揪一下，他是不是没有把手机带在身边？那他岂不是接不到电话了……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电话那一头停止嘟声了。她情不禁屏息：他接电话了！
　　“喂？”是他的声音！两个月没有听到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了，现在的她简直无法自己。她竭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一点：“是我……”
　　电话那头许久没有回话，她怀疑他是不是没有听到，于是又重复一遍：“是我……卢渝。”
　　他的声音终于响起：“嗯，是你啊。”
　　她曾想过他会做怎样的回答，模拟了千种万种，然而这次却是意料之外的回答。他那格外平静的声音，简单明了的四个字，却令她觉得胸口仿佛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晃了晃神，依旧尝试着想装作不在乎问：“你最近过的怎么样了？”对方刚要回答，却忽地响起一个女孩的声音：“是卢渝吗？”
　　她这次是真的怔住了，因为她认得那个声音的主人。
　　她还没来得及思考，电话那头便传来一阵开朗的笑声：“卢渝，是你吗？我可想你了！沈希悯那家伙真不够意思，接到你电话也不告诉我一声，害我还在担心你，怎么样？你在那边适应不适应？”
　　卢渝沉默了，她问：“松嘉，你现在在沈希悯身旁吗？”
　　那头的纪松嘉笑道：“是啊，我们正在逛街。你有话跟他说吗？等一下，我现在就把电话还给他。”
　　电话似乎又回到了沈希悯手里：“你还有事么？”
　　卢渝顿了顿，只说了一句话：“你们两个在一起了，是吗？”
　　电话那头，传来他淡淡的一声“嗯”。
　　某一刹那，她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一击而中，在胸腔里纷然零落，片片如血，落地成花。
　　许久，不知是没有信号还是他已不耐烦，电话骤然没有了声。
　　她凝固在原地，一动未动，久久说不出话来。只是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关切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摇晃着她的身子，但这些都已与她无关了。
　　她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深深喜欢着他。
　　可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作者有话说

　　拒绝霸王，来则留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