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集》南溦

36、泡沫

　　水手在出海的第八十七天从海里捞起了一条人鱼，人鱼是男性的身躯，却有着梦一般的面孔。
　　他的腰部受伤了，像是被什么海兽撕咬过，伤口已经被海水泡得发白，在人的身躯和鱼的尾部连接处，渐变的鳞片流光溢彩。
　　水手拨开他的头发那一刻，知道这是心弦断裂的开始。

　　水手将他养在了一个大玻璃缸里面，玻璃缸本来是放在船舱底下的，他现在把它安置在了自己的房间里面。
　　人鱼没有死，只是昏睡了好几天。第五天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自己不是在海里，而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内，他局囿地在缸里扭动了一下身体，腹部的疼痛让他清醒过来，想起了自己如何被袭击，又如何挣扎逃开，最后在一块礁石旁失去了意识……
　　门打开，水手走进来，他见到人鱼醒了，在门口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快步走过来，趴在水缸边，和人鱼隔着一面玻璃，他惊喜又紧张地拍拍水缸，“你……你醒了？”
　　意识到人鱼听不懂他说话，他不知所措地站起来，原地转了两圈，走出去了，不一会，端了一盘鱼过来。
　　“你吃这个吗？”
　　人鱼看着鱼，不为所动。水手便又出去了，过了一会，端了贝类和海藻，人鱼看见贝类，浮上水面，双手攀着水缸的边缘，看着他。
　　实在……太像人了。水手心口跳动，望着人鱼。眼前的生物光看上半身，就是一个漂亮的十七岁男孩，金色的头发湿哒哒贴在脸颊边，发尖刚好到下巴。眼珠是暗棕色，就那么不谙世事地盯着水手。
　　海上讨生活的人们之间流传着一个故事，相传海中有海妖，其貌美，其声绝，身姿曼妙，人一旦被其吸引，便会万劫不复，被拖入水中窒息而亡。
　　水手把这些都先放在脑后，他走近，把盘子递给人鱼。人鱼接过，吃掉了扇贝，水手发现人鱼的姿态一直是十分优雅的，他的族人们也像人类一样，在水下某个地方居住着，有着自己的一套社会秩序吗？
　　水手接回了盘子，伸出手摸了摸人鱼的头，人鱼没有躲，只用清澈的眼睛看着他。

　　人鱼的伤慢慢的好起来，水手想要和他说话，可是人鱼一直都是懵懂地在水里看着他。水手试探性地开始一点点教他，拿着杯子，“杯子。”吃饭的时候，教他“扇贝。”
　　他还拿一个CD机，放一些简单解说类的视频给人鱼看。他不知道人鱼看不看得懂，但这样的日子给他枯燥的航海生活增添了许多色彩。
　　人鱼渐渐地会懂得一些简单的词，也能够说一两个词，他的声音十分好听，带着人类没有的一种轻灵感。
　　水手发现，原来人鱼是会笑的。水手贴在玻璃边上，用口型对人鱼说：“我很喜欢你。”
　　他知道人鱼不会懂这是什么意思。他站起来，走了出去，在甲板上吹风。

　　知道人鱼这件事的人不多，船长是其中一个。船长告诉他，时间差不多了，该把人鱼放走了。
　　继续留他在船上，会害死他。你想要他，便会有很多人都想要他，人们会朝深海探索，做下标记，这会比海兽更可怕。
　　水手望着无边的大海，波浪浮沉，水沫翻起又碎裂得无影无踪。他说，我知道了。

　　出海第一百二十三天的晚上，海面是万千粼粼月光。水手抱着人鱼，“回去吧。”
　　人鱼听懂了他的意思。握住水手的手臂，水手对他笑笑：“不要再被人类抓起来了啊，回家去吧，你只应该属于大海。”他低头，十分轻地说：“我会一直记得你。”
　　人鱼闭上眼睛，眼底有一滴晶莹的眼泪滑出，不过水手不愿意看那泪滴是否会落在地上变成珍珠，他抬手轻轻帮他抹去了那滴眼泪，“走吧。”
　　人鱼松开了他的手臂，最后握了一下水手的手，水手走到船边，终于撒手将他抛了下去。
　　人鱼在空中翻过身体，朝水手露出一个笑，嘴唇动了动，可光线太暗，水手没有看清那是什么意思。
　　等人鱼终于消失在海面，水手才退回了甲板之上。他摊开手，手心里静静躺着一枚鳞片，是人鱼最后塞在他手里的。
　　他感觉到有一滴液体滴到了手上，他抹抹脸，就当是荒唐的黄粱一梦。

　　老旧的CD机还在放，船仍然在航行，那歌声在云底唱着。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