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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远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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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远近
陆翩翩有点不敢看施然。
自从上次排练之后,她就觉得施然生气了,虽然也不知道原因。于是她就有些小心翼翼还有一点讨好,一个下午都乖乖的没有吵闹。
其实施然只是在烦过年的事情而已,今年他也是一个人。
施然有点头疼,其实他早该习惯了的,偏生季天生不偏不倚闯进来,然后就一直没有离开。直接导致他对从前的单身生活产生了怨念,同时他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哎,施然。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施然嗯了一声,陆翩翩立刻如蒙大赦:“就是上次那个在外面等你的男生,他是我们学校的诶。好巧啊。”
施然:“嗯。”他早就知道了,不禁失去了兴趣。
陆翩翩此时神奇地无师自通了察言观色,眼见施然有点心不在焉,连忙十分有眼力见地补充道:“哦对了!上次跟我打听你的好像就是他!”
施然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差点没心梗。
季天生为什么要私下调查他,他到底有什么目的?施然心里波涛汹涌,脸上却波澜不惊:“喔,那季……他问你什么了?”
“……他要你的所有社交账号。”和你的所有小道消息。陆翩翩默默咽下了后面这句略显尴尬的话。
施然不禁皱眉,陆翩翩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施然并不常常拧起他秀气的眉,他虽然冷漠又安静,却很少生气。施然似乎就是应了温文尔雅这个词而生的,连脏话都不曾听他说过。
当然了,本来就很少听见施然开口。
尽管他一颦一蹙都是好看的,陆翩翩仍是觉得后脊一凉。
她又说错了吗?
什么时候她和施然之间变成这个样子了?
……无辜的陆翩翩成为了施然和季天生中间的桥梁而不自知,现在还诚惶诚恐地想是不是自己的问题。
陆翩翩决定在补救一下。
“那个人……好像叫什么来着?哦哦哦,他叫——”
施然睁大了眼睛。
“施然!我爸我妈今年居然不回来吃年夜饭!求安慰!”
刚踏出排练厅的大门,施然就得到一个大大的拥抱和一声哀嚎,十分有冲击力。
季天生趁机挂在施然身上,明明个子比施然高那么一点,还死皮赖脸地粘着他。手毫不安分地揽着施然的腰,把头埋在施然厚厚的外套里。
悄悄地“一不小心”蹭到了施然的脖颈窝,施然只觉得脖子上一阵温暖的气息,脸上迅速爬满了绯红。
没等他伸手推开季天生,季天生自己没事儿一样主动从他身上下来了,好像刚刚电光火石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有施然尖脸上尚未褪去的羞涩在无声地提示着什么。
乐团里大部分是女孩子,两个长相身材都很出挑的男生很快就成为了一道亮丽的风景。接收到许多或明或暗地窥探的目光,施然好不尴尬,正想说什么,季天生一脸哥俩好地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嗓门大得有成为车载音乐的潜质。
“所以——施然你就收留我好不好!”
施然面无表情,地脸红了。
方才陆翩翩一通巨量信息不分由说地砸过来,让施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季天生。他是应该当面质询他,还是忍下来,慢慢从长计议呢?
他甚至在考虑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该对他说什么话。
可是独独没有想到还有这种局面。
被等在门口的季天生熊抱住的时候,就在那一瞬间,施然突然醍醐灌顶。去他的秘密,他十分不优雅地想,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他一个高中生,难道还能吃了我吗?
于是施然把准备好的各种说辞抛之脑后,抬头看着季天生的眼睛:“好。”
已经做好了被非暴力不合作地拒绝的季天生愣了一秒钟,然后激动得差点没拦腰把施然抱起来原地旋转三周半普天同庆一下。
“那我们一起吃春晚,然后看年夜饭!”季天生一点没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他有多开心,兴奋地搂着施然的肩向前走着,另一只空出来的手在空中指点江山一样规划着两个人的除夕。过往路人不免侧目,可是施然觉得,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事情是,今年过年,他不是一个人了。
接下来省乐团顾及学生学业为重,暂停了排练。施然读的是重点高中,课业自然较其他学校更加繁重。季天生就读的明德中学和施然所在的栖凤中学相隔半个小时的公交车程,他只好打消了放学去校门口堵施然一起回家吃饭的念头。
“就是在一个学校你也别想。”施然撇撇嘴,好声好气地警告他。
季天生哼了一声,颇没有形象地斜斜靠在施然家的沙发上流里流气地冲施然笑:“那可就由不得你了——你在写啥?”
“物理。”
季天生凑过去一看,立刻失去了兴趣。为了不白白浪费体力走过来,他轻轻地把下巴搁在施然肩膀上,气息不经意间就喷在施然光滑的颈窝里。施然不由得一颤,笔尖一滞,不小心在纸上留下一个墨点。
可是他并没有推开季天生。
有门儿有门儿!季天生大喜过望,连忙趁热打铁,又“漫不经心”地凑近了几分。
施然闭了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眼睛时,他手上的笔又重新顺畅地动起来。施然一边往草稿纸上堆砌公式一边不慌不忙地避开季天生,说:“季天生,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施然低着头,侧脸被台灯勾画出一个好看的轮廓。季天生有点着迷地看着他浓得有些阴郁的睫毛,那样子轻轻地耷拉下去,像蝴蝶的双翅,一下就把眼里的惊涛骇浪遮掩得天衣无缝。
季天生不好意思得轻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溜回沙发。接下来他安分地做一只沙发土豆,长腿委委屈屈地收起来,好像刚刚满屋子的暧昧和施然情迷意乱之下错点的墨点不曾存在过一样。
施然被他盯着写作业,有点不自在。于是他抬头看了一眼季天生,发现对方飞快地把视线移开了,装模作样地在看一本书。
一看就是装的,季天生怎么可能会好好地拿着一本精装诗经看得津津有味呢?
施然无声地笑了,低头继续在题海中奋战。
想了想又抬头:“季天生,你不用写作业的吗?”
季天生好像等他开口已经很久了,迫不及待地回答说:“明德的作业没有栖凤的那么多——我在学校写完啦!嘿嘿。”
“……”施然默默扭过头,不去看季天生那张得意洋洋的欠揍表情。
可是偏偏他一脸欠揍也是英气十足,他非得用尽平生定力才能克制自己不去看他。
其实他刚刚不应该躲开他的。施然有点后悔地想着。
时间在墙上的挂钟里安安静静地流淌。季天生一边拿着笨重的书打掩护,一边偷眼瞄在台灯下专注地用功的施然,裹着厚厚的外套有点猥琐地笑了。他忍不住想怎么再靠近他一次,一直想到该回家了也还没想出个头绪来,就恼恨自己刚刚怎么就那么沉不住气。
你那四处喷洒的荷尔蒙就不能好好收一收吗?他痛定思痛,对自己的无组织,无纪律进行了一次深刻的批评教育。
“那什么,施然我回家了啊?”季天生磨磨蹭蹭,充满能被挽留的希冀,期期艾艾地问。
“嗯,注意安全。”施然头也不抬,脱口而出。
“……我家就在对门。”
“嗯,拜拜。”
季天生心里有点空落落的,是那种向大声哭大声闹就想要一个人来哄,却发现房间里只有自己的那种空。他慢慢地转身抓住门把手,每一个动作都恨不能迟缓到蜗牛的程度。
“喔,对了。”施然突然抬起头。
季天生以迅雷不及掩耳回身:“我在!”
“下楼的时候帮我把垃圾带下去,谢谢。垃圾在门口。”
季天生:“……”
“我家就在对门!下什么楼啊!”
施然就猝不及防地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水墨一样淡漠迷离的精致眉目若有若无地弯起来,眼角眉梢都藏着笑意。施然是习惯笑不露齿的,斯斯文文的一个人,书生气很重。因此他笑起来,有点眼前人是画中仙的意味。
更别说是在暖色灯光之下,光影明灭之间,说不出的好颜色。
季天生一时竟是痴了。
什么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他现在终于明白了。此情此景,季天生莫名想到刚刚看到诗经里的诗句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只觉得老祖宗就是牛逼,写得太好了,太契合当下的情景了。
施然在心里疯狂给自己打气,努力调整自己快跳闸的呼吸。冷静,一定要冷静……
“开玩笑的,晚安。”
他是在做梦吗?施然居然和他开玩笑……还说了晚安。
那……就是说,他是不一样的,是吗?
季天生欣喜若狂,喜极反而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了。只是更加灿烂地回了一个笑容:“晚安!”
多少浓情蜜意,统统包藏在这两个字里。再暗度陈仓地交给你。
考完试的那一天,施然出人意料情理之中地在校门遇到了季天生。
栖凤的传统是,考完试还要多上几天课。明德则是直接放假,因此这几天季天生简直是闲得发慌,就跑来找施然回家。
季天生校服也不肯好好穿,书包鼓鼓的,八成是制服的外套脱下来塞进去了。他里面穿着白衬衫,自己的潮流羽绒服好像不怕冷地敞开着,照裤子的版式来看应该也没穿校裤。大概是此类穿着属于栖凤严令禁止的社会装束,季天生被直接拦在保安室,正在和栖凤的保安大叔努力地沟通着。
“不是,我知道是来找我同学的。诶大叔别不信啊!我真的是学生!哎我校徽呢?”
大叔言简意赅:“不许进。”
季天生:“……”
施然赶紧快步走过去,一下把季天生的手抓住。冰凉的。
施然气得一把将他羽绒服的拉链拉上,速度太快停不下来,金属拉链直接撞上了季天生的下巴。季天生被夹得痛不欲生,差点眼泪就下来了。
“嗷呜!疼!”
“手都冰成什么样了,还学人家不拉拉链。疼不死你,不疼不长记性。”
季天生被施然凶巴巴地训了,一点悔改之意也无。倒是有点挑衅地看了保安一眼——你看,我就是来找人的吧!
施然看在眼里,转身一改方才训人的气急败坏,温和有礼地对保安说:“叔,以后看到这个人,直接打出去。不用和他客气。”
季天生:“?”
保安被季天生的嚣张气焰气得血压蹭蹭地往上蹿,听了施然的一番话后心火平息了不少。他点点头,满意地瞪了季天生一眼。
季天生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施然赶紧拽走了。
此后每日都能见到季天生和保安在校门口各自割据一方彼此提防着。季天生总是鬼鬼祟祟地站着不远的大树下朝这边虎视眈眈,保安则永远在值班室里,不动如山。
最后一天的时候,季天生却不见了踪影。施然在门口张望着,生怕是他来得迟了不小心就错过。心里有点煎熬,他等了一会,咬咬牙回家了。
本来就没有约好,我为什么要失落?
施然把那些不安分的小心思收敛好,平静地归家。第二天就是寒假,季天生却再没见他身影。施然便觉得,好像他的音容笑貌都被藏在房子的角落里,一不留神就撞进去。然后突然想到自己的用词好像确实不当了。
总之,有一点想念在悄悄发芽。
从假期的第一天到除夕,施然每天想得最多的就是:季天生过年的时候会不会来。
他把物理书摊开,提纲上的铅字密密麻麻地铺满面前,他一边在草稿纸上演算一边陷入空空如也的想念里。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方才在纸上写下无意识的涂抹,居然全部都是他的名字。
不行,这样不行。
于是他把纸轻轻揉成一团,犹豫了一下,还是丢进了桌边的垃圾桶里。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大脑好像都舍不得季天生的形象也揉成一团丢掉,多轻都不行。
施然赌气地把作业推开,跑到厨房打开冰箱,想计划年夜饭做什么好。他下意识想到季天生会不会有什么忌口,总之什么都是季天生。施然有点绝望地想免冠跣足,以头抢地,只求赶走心里的痴心妄想。
他要疯掉了,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