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尘珏》宁玹

69、明暗无界

　　窗开了一半，细碎的雪花钻过缝隙，飘进屋中。一盏未剪烛心的灯，明明暗暗。

　　院中，傅珏坐在石桌旁。桌上一柄剑，三尺六寸长，黑色的剑鞘，剑柄上白色的丝缎缠绳。

　　傅珏闭着眼睛，雾一般的黑气拢在他身周，散去复聚，聚后又散。

　　雪，被轻轻踩碎。

　　一道影破雪而来。走近了，一身黑色的袍，屋中漏出的火光隐隐照亮了他的脸。

　　“林词。”

　　“还是唤我江默罢，”江默瞥向傅珏手中并未出鞘的剑，道，“看来你已瞧过那两封信了。”

　　傅珏的眸映着大雪纷飞：“你来做甚？急着送死？”

　　江默道：“只是想同你聊一聊。”

　　傅珏冷冷道：“是他要你来的？”

　　江默的神色微微一变，道：“他并不知我来寻你。”

　　傅珏异样地瞧着他：“他在何处？”

　　江默道：“沙漠。”

　　傅珏暗暗忖着。

　　见他不说话，江默自顾自地在石桌旁坐下，拂着衣上的雪。

　　傅珏抬眼，道：“我同你无甚可聊。”

　　袍袖落下，江默道：“当年的血案、傅二公子……”

　　傅珏手指一颤：“你想说什么？”

　　江默神色淡然：“瞧了那两封信，可有想到些什么？”

　　傅珏不为所动：“两封不知真假的信而已。”

　　“信是真的，”江默的声音亦淡，“且远不止两封。”

　　傅珏将信将疑，道：“你怎会有这种信？如何得来的？”

　　“我自然不会有，”江默道：“是宁玹桀交与我的。”

　　傅珏盯着他：“他又是如何得来的？这般密信，怎会落入他手中？”

　　“二公子傅玦，真是个冰雪干净的人，”江默望着飞雪，“我还记得他的模样。”

　　傅玦的手指攥紧：“你不配提他。”

　　江默笑了笑，不以为意，道：“那些信，是傅忞的三夫人偷出来的。”

　　傅珏眸光一跳：“三夫人？！”

　　江默道：“她真正的名字，叫做方青。是寻字诀属下。”

　　“盗仙方青？！”傅珏愈发难以置信，“她是宁玹桀的人？”

　　江默道：“她确属了然居，却非宁玹桀的手下。那些信，并不是交给他的。”

　　傅珏蹙眉：“什么？”

　　“了然居，并不属于宁玹桀，”江默道，“他只是一把刀，一把锋利无比的快刀。”

　　“真正的居主，另有其人？”傅珏心下冰凉。

　　“你已经想到了，”江默瞧着他，道，“只是你无法确认，亦不敢肯定。”

　　雪洇入肌肤，带走了温度。

　　“你不是一直奇怪，他是如何知晓你本名的么？”风声猎猎，语犹未散，“他自傅玦的身上取走了一幅画，是一幅侧身像。落款之人，是欧阳倾。”

　　傅珏的呼吸在一瞬间滞住了。良久，道：“既早知我的来历，为何不动手？”

　　江默亦默然许久：“谁知道呢……这世上，没有谁能够真正了解他。”

　　傅珏厌恶地转过脸去。

　　江默撇过前言，道：“要你查的事如何了？”

　　心火渐起。傅珏暗暗调动真气，勉强压制着：“还需要查么？那人是谁，你我岂非心知肚明？”

　　明与暗。白与黑。真与邪。模糊无界。

　　截然不同的两张脸，轮廓模糊。他们愈来愈相像。

　　“你写给陌安的信，并未送至他手中。在流月城时便被我截下了。”

　　手指触到冰凉的玉石：“陌安、萧逸川、千里，他们已经死了。是么？”

　　江默道：“萧逸川必须要消失。”

　　傅珏道：“因为他是寒羽尉？”

　　“他的身份，宁玹桀一直都知道，”江默道，“无论他是否为寒羽尉，都难逃一死。”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中愈扎愈深：“你今日来，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江湖四大术师，身负秘术，踪迹难寻，身份莫辨，几乎无人知晓他们的真面目，”江默道，“宁玹桀师从阴鬼师已属奇遇。怎会那般巧，又让他遇到了洗颜师与无音师？”

　　傅珏心下一沉：“同萧逸川有何关联？”

　　“四大术师中，有一个秘密。一个只有寥寥数人知晓的秘密，”江默在桌上丢下两样东西。一只瓷瓶，一只布包，“四大术师，其实只有两个人。洗颜师、无音师与诡秘师，是同一人。这个人，便是萧逸川。”

　　瓷瓶中盛了十几粒红色蓝色的药丸。布包中，裹着各式各样制作精巧的小刀。

　　“这是自他药箱里的隔层寻出的。这十几种刀，制作极是精细，市面上无路可买。这瓶药丸，想必你已见过一次了，正是无音师特制的药丸。若只是个寻常仵作，怎会进得了寒羽尉？”

　　傅珏的面如新纸：“为何还要杀掉陌安？”

　　江默道：“当年奉命收敛傅宁两家尸身的人，便是陌安与萧逸川。”

　　傅珏道：“寒羽尉查封却尘雪山，此事人尽皆知。”

　　“查封是明旨，”江默道，“而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要保证不留活口。寒羽尉带回去的，必须全都是死人。”

　　傅珏的手，无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寒羽尉同傅宁两家无冤无仇，不过是奉命行事，”江默望着他，似笑非笑，“能够令两个寒羽尉将军如此听话的，你说，还会有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