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妖怪想害我》云镜山

8、东涿狱（八）

　　“诸位，你们所畏惧的，老夫岂能不知？悬圃之威，噬神印之凶，三百年前砗磲族的苦难，老夫刻骨铭心！”吉海族长顿了顿，目光扫过眼前众水族，“但你们只看到了悬圃的獠牙，却没有看到那凶纹背后，更为恐怖的未来！”
　　它猛地抬起头，巨大的龟爪再次按在那株红珊瑚树上：“方才推演天机，老夫不仅看到了噬神印，更看到了那暗红色图腾背后，所连接的是一个足以吞噬整个域界的深渊！那不是悬圃本身，而是悬圃正在试图唤醒，或者说，正在侍奉的某种更为古老、更为邪恶的存在！饕餮之口，吞噬天地，那不仅仅是针对北攸然，那是针对世间一切生灵！”
　　“吉海族长，您是不是因为动用本源推演，伤了心神，所以……”海马族长小心翼翼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怀疑。毕竟，吉海族长刚刚才喷出本命精血，状态显然不佳。
　　“放肆！”一声清冽的怒喝响起，鲛人族长凌汐猛地站起身，“吉海族长以万年修为、本命精血推演天机，岂容你质疑！方才那噬神印的凶煞之气，难道你们没有感受到吗？那绝非人力所能伪造！”
　　“如此说来，老夫倒是想到了一些事，”一个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虾族的族长，螯钳上布满了战斗的痕迹。“我族栖息的深海熔岩地带，近日来火山活动异常频繁，海底地震接连不断。更有甚者，我族年轻子弟在捕猎时，发现了一些本应早已灭绝的、性情变得异常凶戾的古生物残骸，那些残骸上，同样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饕餮凶煞之气！”
　　“还有我族！”一位身形为巨大电鳗的族长开口，周身时不时闪过蓝色的电光，“我族感应雷电的天赋告诉我，最近天地间的雷霆之力变得异常狂暴，且蕴含着一股毁灭的气息，这绝非自然现象！”
　　虾族族长指向吉海族长面前的红珊瑚树：“吉海族长已经说了，北攸然是冰夷大人选中的持令者！冰夷大人，那是我们水族的创世神之一，是我们共同的先祖和守护神！先祖选中的人，我们岂能坐视不理？水御令现世，这不是偶然，这是先祖在警示我们，也是在给我们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北攸然现在可是在犬戎死地！那是什么地方？那是连悬圃都视为‘弃地’的蛮荒之所，妖兽横行，瘴气弥漫，更有上古禁制，水族高手进去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我们怎么帮？派多少人去帮？就算侥幸把她救出来，又能如何？她一个几乎没有灵力的人族小姑娘，能对抗悬圃吗？能阻止那所谓的‘饕餮’吗？”海蛇族的蛇姬冷笑一声，语气充满了讥讽和绝望。
　　“蛇姬族长，你似乎忘了，我们水族的力量。”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是鲸鱼族的族长鲸涛。他体型是在场所有族长中最为庞大的，仅仅是坐在那里，就占据了祭坛不小的空间。他平时沉默寡言，但此刻却开口：“犬戎死地虽险，但并非无法进入。我鲸鱼族有秘法，可以开辟短暂的深海通道，直达犬戎死地边缘的‘无回海沟’。只要我们能将北攸然接应到海沟，她便能借助水御令的力量，获得水族的庇护。”
　　鲸涛的声音如同深海巨钟：“至于他能否对抗悬圃，能否阻止灾难……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我们现在放弃她，我们放弃的不仅仅是一个持令者，更是我们水族的尊严，是我们面对邪恶时的勇气，是我们对先祖的忠诚！就算最终失败，我们也能告诉先祖，我们水族，没有懦夫！”
　　“说得好！”虾族族长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螯，发出铿锵之声，“鲸涛族长所言极是！我族虽然不善推演天机，但也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悬圃连冰夷大人选中的持令者都要格杀勿论，其野心昭然若揭！今日我们若不团结起来，他日便只能沦为悬圃和那邪恶存在的食粮！我族，愿追随吉海族长，接应持令者！”
　　“我鲛人族，愿往！”凌汐立刻响应，她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闪耀着寒光的三叉戟，“我族精锐护卫队，随时可以出发！”
　　“玳瑁一族，亦愿效犬马之劳！”
　　一时间，祭坛周围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原本凝重压抑的空气，开始注入一丝热血与决绝。越来越多的族长开始表态，支持吉海族长的决定。
　　“我们石珊瑚族，愿以族中万年珊瑚精魄，为接应队伍提供防护！”
　　“我们电鳗族，愿以雷电之力，开辟道路，驱散瘴气！”
　　“我们比目鱼族，擅长隐匿追踪，愿为先锋，探查敌情！”
　　支持的声音越来越多，如同汇聚的溪流，逐渐形成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
　　那几位最初反对的族长，此刻脸色变得极为复杂。砗磲长老紧紧闭着巨壳，仿佛在进行激烈的内心挣扎。墨玄族长的触手不再搅动水流，而是紧紧缠绕在一起。海马族长面色苍白，眼神闪烁不定。灯笼鱼族长头顶的发光器忽明忽暗，映照出他犹豫的脸庞。蛇姬虽然依旧冷着脸，但眼中的讥讽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不安。
　　吉海族长看着眼前的景象，巨大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又变得无比凝重。它知道，说服这最后几位族长，至关重要。水族内部，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分裂。
　　它缓缓开口，声音因虚弱而显得有些沙哑，却字字千钧：“砗磲长老，墨玄族长，海马族长，灯笼鱼长老，蛇姬族长……我知道你们的顾虑，你们是为了各自的族群着想，这没有错。悬圃的威胁，真实存在，犬戎死地的凶险，也绝非虚言。但是，你们想过没有，如果我们袖手旁观，悬圃一旦达到，将会发生什么？”
　　“你们以为，到了那个时候，悬圃会放过你们吗？那邪恶的存在会怜悯你们吗？不会！你们今日的退让，换来的只会是明日更彻底的毁灭！”
　　吉海族长的目光转向砗磲长老：“砗磲长老，你壳上的伤痕，是三百年前的耻辱，也是悬圃残暴的铁证！难道你想让你的族人，在未来的某一天，再次承受那样的苦难，甚至比那更甚吗？难道你想让砗磲一族，成为水族历史上的罪人吗？”
　　砗磲长老的巨壳微微颤抖着，发出“咔咔”的声响，似乎内心的防线正在崩溃。
　　吉海族长又看向墨玄族长：“墨玄族长，你章鱼一族擅长隐匿逃脱，或许悬圃大军压境之时，你能带着少数族人躲藏起来。但你能躲多久？躲到一个没有阳光，没有水流，没有生机的角落，像阴沟里的虫子一样苟延残喘吗？那是你想要的未来吗？”
　　墨玄族长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海马族长，你族速度冠绝四海，消息灵通。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悬圃的势力扩张有多快，他们的手段有多狠辣。你以为明哲保身就能换来和平？那不过是饮鸩止渴！”
　　“灯笼鱼长老，你族栖息于最黑暗的深海海沟，以微光指引方向。但如果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永恒的黑暗，你的微光，又能照亮什么？”
　　“蛇姬族长，你说北攸然年轻，无法对抗悬圃，无法阻止灾难。但你别忘了，任何伟大的英雄，都曾有过年轻弱小的时候！冰夷大人选中她，必然有其道理！我们水族，难道不应该给先祖一个面子，给这个孩子一个机会，也给我们自己一个机会吗？”
　　吉海族长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却也越来越有力，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击在五位族长的心头。
　　“我们并非要立刻与悬圃全面开战，那是以卵击石。我们现在要做的，仅仅是接应北攸然，保护她，引导她，让她成长起来。给她时间，也给我们自己时间。水御令在她手中，就是我们最大的希望。只要希望不灭，水族就有未来！”
　　“而且，”吉海族长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悬圃虽然势大，但树敌众多。此次他们大张旗鼓地针对一个小姑娘，必然也引起了其他域界势力的警惕。我们并非孤军奋战！只要我们能护住北攸然，等待时机，未必没有翻盘的可能！”
　　祭坛周围，一片寂静。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五位仍未表态的族长身上。支持派的族长期待而坚定，反对派的族长则面色凝重，内心天人交战。
　　深海的暗流涌动，祭坛上的符文光芒闪烁不定，红珊瑚树的裂纹中，北攸然捧龟的影像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那少女的眼神，虽然模糊，却透着一股不屈的倔强。
　　终于，“咔嚓”一声轻响，砗磲长老缓缓张开了他的巨壳。他看着吉海族长，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充满期盼和坚定的目光，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疲惫，随即化为一种决绝。
　　“唉……也罢！”他长叹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沧桑，“吉海，你说得对，逃避，终究不是办法。三百年前的债，或许，也该到了清算的时候了！我砗磲一族，虽然族人稀少，战力不强，但我砗磲本体坚硬，愿为接应队伍构筑防御屏障！”
　　砗磲长老的表态，如同打开了一个缺口！
　　墨玄族长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拼了！左右都是死，与其窝囊地被吞噬，不如痛痛快快地战一场！我章鱼一族，愿以‘墨隐大阵’相助，隐匿行迹，迷惑敌人！”
　　海马族长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我海马一族，愿为先锋斥候，探查犬戎死地周边的虚实，为大军指引方向！”
　　灯笼鱼长老头顶的发光器骤然亮起，光芒变得前所未有的明亮：“我族……我族愿以‘幽冥灯火’照亮犬戎死地的黑暗，驱散瘴气！”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蛇姬身上。
　　蛇姬沉默了许久，久到众人都以为她还会反对。然后，她缓缓抬起头，看向吉海族长面前红珊瑚树上北攸然的影像，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冷哼：“哼，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不过……我海蛇一族，也不能被人说成是贪生怕死之辈。我族擅长用毒，对各种奇奇怪怪的禁制也略有研究，或许能在犬戎死地派上些用场。”
　　虽然语气依旧不怎么友好，但所有人都明白，蛇姬这是同意了！
　　哗——！
　　祭坛周围，爆发出一阵压抑已久的、如释重负的低呼声！所有水族长老脸上都露出了激动和欣慰的神色。
　　吉海族长看着眼前这一幕，巨大的龟甲上，那些细微的裂纹似乎都不再那么刺眼。它知道，水族，在这一刻，真正团结起来了！
　　它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缓缓站起身，尽管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伤痛，但它的姿态却无比庄严。
　　“好！好！好！”吉海族长连说三个“好”字，声音中充满了力量，“水族同心，其利断金！先祖有灵，当佑我等！”
　　它举起一只巨大的龟爪，指向祭坛中央的红珊瑚树：
　　“传谕令：四海八荒，凡我水族所属，即刻起，进入最高战备状态！”
　　“凡遇持‘水御令’者北攸然，奉为‘渊海贵主’，见令如见冰夷亲临！不惜一切代价，护其周全！助其达成所愿！”
　　“凡遇悬圃所属，及身怀饕餮凶煞之气者……杀无赦！”
　　“开启‘渊海之眼’，严密监控犬戎国死地方向！所有情报，直传祭坛！”
　　随着这一连串命令的下达，整个平静了数千年的南海水族核心，如同一个庞大的战争机器，轰然启动！一道道流光从蓝瑜宫阙射出，奔向深海各处。古老的符文在珊瑚礁群中亮起，沉睡在深渊岩洞中的庞然巨物睁开了冰冷的眼眸。无形的信息流通过洋流、通过水族特有的心灵感应，迅速扩散至世界每一个有水域存在的角落。

　　一场因北攸然而起，却关乎三界命运的巨大风暴，在水族核心之地，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