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网红美食家》井盖仙人

4、第四章

　　宣在宾窝在冰窖里半天了，别说小度，连沈行藻都不知道。

　　小度一看到宣在宾，立马又是脸贴地板、跪地不起。

　　冰窖的地，冻得他骨头都一阵生疼，但为了自保也不得不咬紧牙关忍着。

　　“我也一直琢磨怎么才能做出好吃的冰饮，一直在里头发呆，等我看见你们，你们已是大功告成了。不知做了什么好东西，给我尝尝。”

　　沈行藻把铜碗递给他道：“呶，是这孩子做的，您尝尝。”

　　小度一脸黑线：我和你们差不了两岁怎么就成孩子了？

　　宣在宾也捞了小小一勺放在嘴里一嗦，顿时眼睛瞪得老大，赞叹道：“这是什么东西？这样清甜美味？”

　　说着又吃了一小口，点头不已，遂低头看了一眼匍匐在地的小度，忙说，“快起来吧，地上这么凉，仔细冻坏了手。”

　　冻死事小，找死事大。

　　想了想，小度还是没有抬起头，并想了一套自认为非常完美的说辞：

　　“小的看见大人，崇敬之情有如滔滔江河连绵不绝，又岂敢在大人面前失礼？”

　　宣在宾听了还没反应，沈行藻却很不高兴：“你又不认识他，何来崇敬之情？”

　　没想到宣在宾却哈哈笑起来，蹲在地上对小度说：“其实一个人的尊卑与否就在于这个人的气性。如果气节高尚，即便是身处卑微，也是个贵人；如果心性卑贱，那么即便身居庙堂之高，也不过是个奴才罢了。不要因为自己出身卑贱就说这样的话，知道吗？”

　　装腔作势。

　　小度和沈行藻不约而同地想到这个词，沈行藻还悄悄“嗤”了一声，很是不屑。

　　“我扶你起来。”

　　一说扶，小度连忙想起来，却不想整只手好像被粘在地上一样，根本起不来。

　　糟糕，手被冻住了！

　　沈行藻一面催促道：“已经叫你起来了。”

　　小度却一脸难受，宣在宾一看不对劲，一把将自己的罩裘脱下来盖在小度的手上，赶紧说道：“他手被冻住了，沈大人麻烦叫人送热水和盐巴过来，化开地上的冰就好了。你先忍忍，别用蛮力，免得皮肉受伤。”

　　沈行藻这才慌忙照办，等他回过头来再进冰窖，却小度因为穿得太少呆的太久的缘故，整个身子已经冻僵了，加上前几天干活太拼命，已经神智不清地倒在地上。

　　宣在宾脱下自己的官袍盖在他身上，并用盐巴热水一点点化开地上的冰，抱起小度对沈行藻说：

　　“沈大人，我虽不管厨房，但我也并非不知道上头的用意，我既管过御膳，总不能把事都丢给沈大人，万一龙颜大怒，岂非成了临阵退缩的小人？所以今日来此，也是分担之意，如今他制作了这样一份美食，烦请沈大人先献给皇上，若圣心欢喜，也成全了这个小学徒的美意。”

　　“我？”沈行藻僵在原地。

　　“对啊，沈大人今日晚些时候就去面圣，将这一碗冰……冰激灵呈给皇上。”

　　“你……”

　　“我先送他休息，找个郎中给他瞧瞧。”

　　“他……”

　　“他你放心，大概是冻坏了又累着了，休养一会儿就没事了。”

　　“那……”

　　“光禄寺丞不能直接面圣，不过事情紧急，我待会儿派人知会给成敬太监一声，你准备一个冰鉴，将这碗冰激灵放在其中。”

　　成敬太监，是皇帝眼前人，也是宣在宾堂兄嫂子的中表亲戚。家世背景如此雄厚，办事自然方便。

　　宣在宾又提点了沈行藻几句，沈行藻一一记下了，又看了一眼小度，默默地走了。

　　——

　　当日稍晚之时，乾清宫内又是一阵忙乱。

　　每到饭点，大小宫女太监都是一个劲地犯难，今上不知道今日又要怎样。吃得不好，脾气就大，一不小心左右之人都要倒霉。

　　成敬也是战战兢兢哆哆嗦嗦，今上面对着满桌菜肴，依旧无动于衷。

　　“成敬，撤馔吧。”

　　“皇上，菜还没上齐呢。”

　　“朕叫你撤馔！”

　　今上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他又看到那些黑乎乎、热腾腾不知炖了些什么东西的菜呈了上来。

　　这时候成敬的徒弟瑞德忽然跑来对成敬耳语道：“爹，光禄寺丞沈行藻带着个大冰鉴来了，说是有新奇的冰饮献上。”

　　成敬一听，摆手叫他下去，自己屁颠颠笑呵呵地上去通报道：“皇上，光禄寺丞沈行藻求见。”

　　今上一听，蹙眉不悦：“天色已晚，他来作甚？况且他非四品以上官员，岂能无故面圣，叫他回去，不然着实打他一顿。”

　　成敬笑道：“皇上，光禄寺见圣上几日不思饮食，说今日有新奇的冰饮，他特来献上。既然来了，也是一片心意。”

　　今上一听，遂问道：“负责御膳的宣在宾哪里去了？为什么是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人？”

　　圣音方落，成敬忙道：“宣大人几日来都为万岁节奔波，因他过于劳顿，恐怕御膳之事不能周全，暂且叫人帮衬一把，万岁节后，仍复原职。”

　　今上想想也有道理，便道：“叫他进来吧。”

　　成敬连忙出门，宣其陛见。

　　只见左右四个宦官抬着一个大冰鉴进了门来，今上远远就看见这么个大怪物，心里忽然有些好奇：“这样大的冰鉴？”

　　话音方落，只见沈行藻哆哆嗦嗦战战兢兢地走到御前，深深拜了一拜，却因为紧张，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可是他这辈子第一次面圣。

　　但这也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今上见他久久无话，便开口问：“你就是沈……”

　　成敬一旁提醒：“沈行藻，字焕之。”

　　“你就是沈行藻？”

　　“是……臣光禄寺丞沈行藻，恭问陛下圣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今上瞧了一眼冰鉴，方问：“沈行藻，这里头是什么东西？”

　　沈行藻因为紧张，支支吾吾，说了半天说不出话。成敬在一旁看了干着急，不停地干咳。

　　沈行藻忽然想起今日宣在宾对他说的话，忙道：“回……回禀圣上，此物新奇，请圣上亲自开启观看。”

　　成敬立马“啧”了一声，啐道：“糊涂蛋，怎敢劳动圣驾？”

　　不想今上却十分好奇起来，走到冰鉴前，摸了摸盖板，一把打开。

　　只见冰鉴之中，塞满了冰块，冰块之间又有八只小碗，每只碗中放着各色的时鲜水果打成的果浆。正中间一个大瓷碗，碗中放着一堆白白的雪团。

　　“此是何物？”

　　沈行藻深吸一口气，想着宣在宾告诉他的话，于是颔首恭对：“回禀圣上，此物名为冰激灵，冰者，寒也；激灵，震也。食之解暑，精神激震。”

　　今上凑近了仔细端详这所谓的“冰激灵”，成敬用金匙剜了一勺，放在小碟子里奉上，今上微微尝了一口，只觉得甜滋滋的，没什么奇怪。

　　可是冰淇淋化在嘴里，变成了一股浓郁的奶香，慢慢回味，丝般顺滑。

　　“成敬，再给朕尝一口。”

　　成敬看今上脸上稍有微笑，心中大喜，急忙又剜了一勺，沈行藻想了想道：“可以淋上果浆，别有滋味。”

　　成敬便挑了今上最爱吃的桃子果浆，稍稍淋上一些递给今上。

　　今上又吃了一口，不禁重重点头起来：“好吃，好吃，这真是冰激灵，名字也很确。”

　　成敬大喜还要去挖，没想到今上抢过勺子，从里面狠狠地挖了一大块，放到嘴里，眼睛一闭，然后长长地“嗯”了一声。

　　滋味甘美，香甜可口。

　　这柔滑的口感，景泰帝还是头一次尝到。

　　“清香不腻，冰而不寒。如雪如玉，人间至味。”

　　沈行藻一看龙颜大悦，心里也安稳下来，连忙把宣在宾最后吩咐他说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皇上，冰激灵虽然凉爽，入口却这样香甜，再难的事也需得这样温和平稳，才能办好，皇上更要保重龙体，国家才能康泰啊。”

　　今上听后默了片刻，又尝了一口冰淇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真是好东西啊。沈行藻，谁想出这道冰饮的？”

　　沈行藻看皇帝笑得像个孩子，心想时机到了，便道：“回禀圣上，臣听说皇上用膳不多，因此十分忧心，日思夜想唯在圣上安康，所以寻遍整个光禄寺，唯有此物最能应眼下之急，所以一片丹诚，献给圣上，愿吾皇万岁常康。”

　　成敬便问：“这是谁想出来的法子？应当有所嘉奖。”

　　沈行藻想了想，忽然笑笑说：“此物是光禄寺上下众人齐心协力想出的办法，并非一人制作，皇上若要嘉奖，上上下下都可给些奖赏，一来彰显圣恩，二来人人欢喜。”

　　这一番话，说得景泰帝抚掌大笑，忙道：“是这话，是这话。此人是忠臣，要重重嘉奖！光禄寺上下也应人人奖赏。”

　　说罢命人拿来纸笔，在纸上写了三个大字：千秋雪，叫成敬交给沈行藻。

　　成敬道：“御赐此物名为千秋雪，御笔所书，沈行藻受赐吧。”

　　沈行藻连忙拜谢道：“圣恩浩荡，臣何能受！”

　　成敬道：“你别推啦，万岁爷今儿高兴，你就收着吧。”

　　沈行藻一看今上微笑地看着他，他便用颤抖的手，一把接过这幅字，眼泪泫然而下，叩谢道：“皇上圣恩，臣必将此字视为传家之宝，代代相传。”

　　——

　　当夜晚时，沈行藻意气风发地走出了大殿，后头两个小宦官，手里捧着一卷御笔所书的大字。

　　明月洒下清辉，反得汉白玉地砖一片荧色，沈行藻看着这一地明辉，脚步都快了一些。如果可以，他还想在这上面跳上两跳。

　　有了这样一幅字，可谓真的时来运转了。

　　他虽已经娶妻，但偏好南风，私养小僮在京郊宅邸之中，但他们的容色，都不及熊小度的一半，如今他得到皇上赏识，管他大度、小度，都要乖乖做他的枕边人，任他取乐。

　　想着想着，沈行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弄得两个小宦官面面相觑，以为他疯了。

　　他认为他没疯，只是这座巍峨的大殿，不再那么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