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脱与救赎》百目纪

4、正义的使者

　　他今天心情不太好。他那个名义上的父亲手越伸越长。就在几个小时前，他发现甚至目前他工作的跨国企业都被渗透了。这意味着这份工作即将被他放弃了，这位父亲所带来的一切总是让他避之不及。
　　私人物品很少，桌面也十分干净，办公桌抽屉里装的大多是同事塞过来的零食。池灿要带走的只有自己和自己的便当袋。在这工作的将近十八个月里，他参与的项目也快收尾了。要说有什么舍不得，大概就是他们项目里的智能系统还没完成最终测试。他有自己的私心，所以这个56878对于他来说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好在同事十分优秀，他的离职应该不至于让56878难产。
　　察觉到公司决策层动荡后，当天下班与每位同事道了声再见，池灿便不会再出现在这个业内正风头无两的公司了。
　　如同每一个下班的傍晚，池灿拎着他的便当袋，拐进热闹非凡的菜市场。侧身避让一位拉着小推车满载而归的婆婆，他眼角似乎捕捉到一个身影。眼皮一跳，他扭头再去看时，又没了踪迹。
　　池灿总觉得那个身影有点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是在哪见过。他心思不定自然就动作迟缓，在菜摊贩面前驻足良久。
　　这卖菜的大娘是个北方女人，泼辣豪爽，往常是他男人白天在这守摊她凌晨进菜，男人生病了她得一个人硬抗下来。本来是要驱赶打扰她做生意的木头桩子，一看这戳在这的木头桩子生得倒是挺俊，口气就和缓了，“小伙子，看啥捏？现在新上的莴苣，脆生，保证好吃，多搞两斤我给你便宜点？”
　　池灿回神，看到嫩生生的莴苣在眼前排成列堆成一座小山。本不爱吃莴苣，不知道怎么回事，开口道，“那拿两斤吧。”
　　大娘麻利的拿了袋子，“你自己拿嗷。待会儿给你过称。”摊前还有不少人，大娘熟练的过称算钱，脸上淌着热腾腾的汗，也淌着热烫烫的笑。
　　他正理着莴苣，却不知道不少女孩偷眼看他。在菜市场能看到这么个清爽帅哥可真难得，连带着手里的莴苣也十分顺眼起来。等大娘回头称这个小伙的菜时，便发现自己摊位的莴苣面前围了一圈大姑娘小媳妇儿，瞧那架势是要将她的摊位搬空呢。算好了钱，大娘不由分说给池灿袋子里多装了两把小葱和香菜，热情的招呼着常来。那咧嘴的笑容，好似金牙都闪着光。
　　一个大袋子里就底下委委屈屈地躺了四根莴苣，上面占满了小葱和香菜。那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买小葱香菜送莴苣。池灿在菜市场转了一圈后手里的袋子大多是这样。
　　他觉得有人在看他，有些不一样，回头迎上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热切的视线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拎着五颜六色的塑料袋的男人，沉默寡言，人高腿长，一身正装，从头发到领带到皮鞋都是一丝不苟的严谨妥帖。与这个充斥着鲜活人间烟火的地方如此格格不入，甚至显得不那么真实。走道边案板上的猪头闭着眼睛，大块人高挂起的红白肉类与紫色的消毒灯给他的周身映上了别样的色彩，极致的对比与碰撞总会迸发出异常的美感，就像瓷白的皮肤溅到鲜红的血液，就像完美的面庞爬上青紫的尸斑。行走间，菜市场门口商家亮起了霓虹灯，拉长了他身后的暗色影子，光怪陆离的彩色灯光也剥离不了的满身疏离，一切正与他的冷漠相得益彰。
　　池灿也绝想不到他出菜市场几步路的功夫，他在这些大姑娘小媳妇的脑补小剧场里，已经完成了从宠娇妻的霸道总裁到高智商连环杀人狂的十级跳。明明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神经病罢了。
　　与此同时，在他没注意到的对街树下，扎着双马尾的年轻女孩儿露出一个十分奇怪的表情--好像是一个天真的笑容，可那眉梢分明有着化不开忧愁，那双大眼睛好似深海里的水，暗沉得什么也映不出。
　　“爸爸!”在路人诧异的目光下，那站了许久的女孩儿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在树下大声呼喊着：“爸爸！等等我！”
　　女孩儿叫的男人并未意识到，她着急了起来，不顾马路上穿行的车辆，竟是直接跑向对面。这条路是个主干道，此时正是车水马龙，小女孩儿的身形在其中穿梭，看起来十分危险。
　　此时正是下班高峰期，道路两边的路人来不及阻拦，高声叫着：“快停下！”“太危险了！”“这是谁家的孩子？！”……路人喧哗吵闹，路上车辆急刹车声不绝于耳，池灿的脚步停了停，向那边望去。
　　女孩儿已过了一半，见他看过来超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她十分开心的叫着：“爸爸！我在这儿！”小女孩儿已是逼停了大部分车辆，一手提起自己的小裙子，一手护住跑得摇摇欲坠的小发卡，小女孩儿欢乐的蹦跳着就往池灿这儿跑来。
　　“看好自己的孩子！”“倒霉催的！”“家长怎么教育的，把我吓得魂都飞了！”“真是个熊孩子！”司机们和路人们的谴责声犹如海浪一般将池灿淹没。
　　池灿只觉得莫名其妙，皱了皱眉竟是转身就要走了。--丝毫没有要管那个小女孩儿的意思。
　　“爸爸！--”过了马路的小女孩更着急了，跑得更快了，没注意到人行道上某个翘起的地砖，小女孩儿狠狠的摔倒了。
　　小女孩儿整个人摔倒倒在地上，小裙子也弄脏了，小手小腿都被擦破皮了，正渗出丝丝血液来。看起来狼狈极了。她居然没哭，只含着泪花，对着那个未回头的男人喊着：“爸爸，你为什么不理我？”
　　看起来真是可怜极了。
　　旁边的阿婆阿公阿妈，终是忍不住了。
　　一部分人扶起小女孩儿，给她整理衣物和伤口，而另一部分除了谴责的目光有如刀剑一般刺到池灿身上，更有人直接拦住他了。
　　是常在小区门口下棋的吴大爷，大爷十分痛心，“我看你朝九晚五工作，时常自己买菜做饭，还以为你是个极好的，有责任心的年轻人，没想到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管。”
　　男人回头看了小女孩儿一眼，缓缓开口道，“我不认识她。”
　　小女孩儿刚摔得那么厉害没有哭，现在却是嚎啕大哭了起来。眼泪像是止不住的水龙头一般，嘴里还哭喊着，“爸爸真的不要我了……啊妈妈不要我了……爸爸也不要我了……呜呜呜……”
　　围观群众当即看池灿的眼神就更锐利了。
　　“爸爸……我吃得不多……呜呜我也不贪玩……我可以睡沙发睡地板……我现在很懂事了……”小女孩儿一边哭一边一瘸一拐的挪到池灿身边，抱住池灿的大腿，泪眼婆娑地望着池灿，抽泣着话不成句地道，“爸爸……你不开心就打我吧……你不可以不要我……”
　　小女孩儿声泪俱下，一些年轻的妈妈听着眼圈都红了。“太可怜了……”“怎么有这么狠心的爸爸……”众人交头接耳，眼见人群聚集，有越围越多的趋势。也有些好事者开始拿着手机拍摄。
　　池灿眼睛一眯，指着几个拿着手机拍视频的年轻人，语气强硬道，“删了。”
　　几个小青年吓得手一抖，声厉内荏道，“怎，么？怎么？！自己抛妻弃子还怕人知道啊？！就是要曝光你这种斯文败类！”
　　小女孩儿看着年纪不大，但是不知道怎么手劲这么大，池灿被她抱得动弹不得，尖细的哭喊声加上众人的窃窃私语，闹得他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池灿闭了闭眼，放下手中拎着的塑料袋，略弯腰小声说了什么，将小女孩儿抱起来。
　　小女孩儿终于是不哭了，仍是抽噎着，只不过双手搂紧了男人的脖子，将自己的贴的紧紧的。
　　“她还未成年，作为父亲不想让她的影像在网上传播。”单手稳稳地抱着女孩儿，另一只手向小青年们伸了伸。
　　眼见女孩儿已经依偎到男人怀里了，几个小青年倒是没什么理由了，具将手机给了男人。
　　“我们可是为了正义。”“没有我们，这个男的肯定是不会认他女儿的。”拿着被删除视频的手机，几个小青年还在碎碎念。其他路人见没有热闹看了，一哄而散。
　　Happyending~大家今天也是正义的使者呢~
　　只有拦下男人的吴大爷，背着双手，布满皱纹的脸上依然痛心疾首，“小池，自己的孩子怎么能不认呢，就算跟孩子妈离婚了，孩子也留着你的血啊。”
　　“嗯。我错了。”池灿将小女孩放下了，拎起塑料袋，长腿一迈就准备走了。
　　“嘿，你这孩子，娃儿刚摔了还流着血呢！”吴大爷瞪大双眼，又要训斥池灿这不负责任的行为。
　　小女孩儿脸上泪痕还未干，红扑扑的小脸上已经没有之前伤心欲绝的模样了。拍拍裙子上的灰，小女孩儿蹦蹦跳脱跟着池灿后面，回头向吴大爷挥手，“谢谢爷爷！爷爷再见！”
　　真是太感谢你们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