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蔌離離

58、1、治疗

　　2014年1月2日
　　昨夜的跨年party一直持续到凌晨4点，而在钟声敲响之前，左伊就已经偷偷溜回病房。
　　五个多月过去了，她的身体早已与以往没有什么两样，至少在各种监测数据看来如此。但是她依然日益感觉疲惫。
　　兴许是精神上的问题，要不怎么每日都要与安琪儿见面呢。
　　安琪儿是左伊的心理医生。
　　他们几个幸存者被送到这里不久后就被分配给了不同的心理医生。在这所偏僻而又陌生的私人医院里，似乎有着一套严格的流程和评估机制。也不难理解，他们本身就已经很特殊了，而私人医院也及其在乎声誉。
　　左伊坐在窗边看着楼下的花园打发时间，已经快到中午，平日人来人往的花园今日只有两个小男孩在玩抛接球，他们不知疲倦地互相抛接着，时不时发出阵阵欢笑声，要不是身上还穿着病服一定看不出他们也是医院里的病人。
　　“我做好了，你看。”莱缇莎举起一只纸折的花篮，开心地说。
　　“我的花也做好了。”左伊把自己面前折好的花放进篮子里，莱缇莎提着这一篮子花小跑到病床边，床头摆满了仪器，莱缇莎只得把花篮放在桑德拉的枕头边上。
　　“哥哥，我亲手做的花篮，你听到了吗？”
　　莱缇莎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然后惆怅地趴在了桑德拉的身边，“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
　　左伊再次扭过头望向窗外，从被送进这里直到现在，桑德拉一点要醒过来的迹象都没有。
　　当时状况很不好的还有乔伊斯，他为了救左伊完全凭着信念强撑。入院后他就昏迷了，睡了整整一个星期，直到两个月后他的身体才算完全康复。
　　乔伊斯跟普通人不一样，他训练有素。茱尔的情况也比所有人都好得多，虽然一开始对于无法继承爷爷的事业沮丧过，但她骨子里是个坚强的人。他们都恢复得很好，却跟左伊一样一直没有被批准出院。
　　左伊想跟莱缇莎聊聊这件事，但看着莱缇莎悲伤的面容时她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午休后是照例的安琪儿时间，左伊每天都要花大概四个小时跟她相处，这四个小时并不让人难熬，很多时候几乎没什么感觉，时间就过去了。
　　安琪儿四十来岁，面容温柔，语调和煦，天然就让人觉得亲近。
　　“左伊，今天感觉如何？”
　　“还不错。”
　　“来这里之前你做了什么？”
　　“折纸花。”左伊暂停了一下，“我看见窗外有两个玩抛接球的孩子，其实他们天天都在那里玩，因为昨晚的party很多人都没有起床，所以今天他们格外引人注目。”
　　“是吗？还有呢？”
　　“在我们那儿真正的新年不是昨天，快过年了，我很想回去，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
　　说到这里左伊的心中产生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仿佛提到回去是一件让人难以启齿的事。她赶紧转了话头。
　　“我昨天在准备参加party前看了一会儿书，是我读的专业的最新教程，如果还在学校里，我想我应该正好也学到这里。”
　　“很好，那我们来谈谈你来这里的原因。”
　　左伊的眼中出现了迷茫，“我来这里的原因？”
　　“对，你是因为什么来到这里的？”
　　来这里的原因······
　　左伊想要说点什么，但是那些过往在她的脑子里就像被尘封在迷雾中一样朦胧。她张嘴试了几次，每一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她撒了谎，“不是因为桑德拉吗？”
　　“桑德拉，然后呢？”
　　“桑德拉是我楼上的邻居，他受了重伤，我应该来看望他。”
　　“那其他人呢？乔伊斯和茱儿。”
　　“其他人······”左伊露出了慌张的神色，乔伊斯和茱尔，他们两个人也在这里，她无法解释他们来这里的原因！
　　左伊开始感到坐立不安，她心虚地咬起了手指甲，回避着安琪儿注视的眼神，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干脆耍起赖来，“我的头好痛，安琪儿，我头痛！”
　　“我们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吧。”
　　安琪儿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她一点苛责都没有，这让左伊很内疚。
　　离开时安琪儿拥抱了左伊，让她明天记得准时来。
　　左伊尴尬地点了点头，可是当她踏出房门时之前的所有负罪感就消失殆尽了，满心里只有轻松和愉快，她认为自己一定是个卑劣的人，明明害死了那么多人，却只想着自己痛快。
　　几天后的上午，左伊从病房里看见乔伊斯在花园里散步，他没走几步就在长椅上坐下了，看着两个扔棒球的孩子。
　　左伊下了楼，悄悄地走到乔伊斯的身后，“有心事吗？帅哥。”
　　乔伊斯仿佛预知左伊会来似的，他拍拍身边的空位，待左伊坐下后，说：“他们告诉我，我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是吗，真的吗！？”左伊很诧异，她认真地看着乔伊斯，觉得他不像是在逗她。
　　“我马上要回到特警队里去了。”乔伊斯依旧用平静的声调说着，“晚上我要办一场欢送party，你也来吧，就在洗衣房。”
　　这场谈话就在这莫名的微妙气氛中结束了。乔伊斯起身离去，留下左伊一个人在花园里。
　　吃过晚饭，左伊直到熄灯都在犹豫，最后好奇心占了上风。她偷偷地摸出病房，到了乔伊斯说的派对地点——地下室的洗衣房，那里只有乔伊斯和茱儿两个人。
　　“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左伊感到很奇怪，“不是送行party吗？为什么选在这个地方。”
　　乔伊斯做了个嘘的手势，反问，“有没有被人盯上？”
　　左伊摇了摇头，“我很小心。到底怎么了？”
　　乔伊斯看了看不明就里的两人，平静地说道，“我们几个，被洗脑了。”
　　这句话震惊得左伊和茱尔半天都没回过神来，惊讶过后她们又开始怀疑乔伊斯是不是精神出了什么问题。
　　乔伊斯看懂了她们的表情，这个结论的确让人难以接受，“我受过特殊的作战训练，也学习过如何分辨和抵御心理暗示。这群人十分专业，路子也与主流不同，他们针对我们的洗脑十分隐晦，也很漫长，看得出他们不急于求成。”
　　“我还是，不太敢相信······”左伊摇着头，嘴里虽然拒绝相信，但是心里却有个声音在喊，“他说得没错！乔伊斯不会害我！”
　　“你有什么证据？”茱儿显然要更加冷静，经过了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她很快就恢复了思考。她也有过类似的训练，仔细回想一下也不难发现端倪。
　　“很简单，你们现在回想一下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试试还能回忆起多少细节？”
　　左伊开始回忆起来，从那个闷热烦躁的下午离开图书馆开始，后面的事情越是关键就越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她的头甚至开始隐隐作痛，到最后她甚至已经想不起刘寒的脸，也想不起戴米、沃伦斯、艾伯特、特瑞莎······
　　而她只要用力去想的话就会头痛欲裂！
　　“啊！”茱儿几乎和左伊同时叫出声，随后她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然后惊恐地低声说道，“我想不起来我那个死去的搭档的名字！”
　　“他叫路易斯。”
　　茱儿和左伊都用慌张而惶恐的目光望向乔伊斯，她们感到无比地恐惧！
　　“为什么？”
　　“他们到底是谁？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我无从得知他们的底细，在我察觉到不对后，我佯装配合观察了一阵子，他们似乎只想要我们忘记那晚的事，忘记那些死去的人。对于医院来说这样做没有好处也没有动机，所以，我猜幕后黑手要么是政府，要么是制造这起事件的人。”
　　“可是这怎么可能！”左伊几乎用尽全力才能平复自己的情绪，“政府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害怕我们说出不利的话？还是不愿意赔偿？”
　　“如果是放出病毒的人，他们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们？我们在这个地方完全任人宰割不是吗？”
　　不等乔伊斯回答，左伊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我是Z国人，很快就要回国，就算我知道些什么也对他们造不成影响对吗？”
　　乔伊斯的表情更加凝重了，“也许正因为你是Z国人，所以你才是被洗脑最深的那个。你比我们更不好掌控。”
　　左伊沉默了，乔伊斯说得没错，如果她有理由一定要去洗这几个人的脑的话，她也会让自己被洗得最彻底。
　　来到这里的五个多月，她丝毫没有防备，真心实意以为这些医生为他们的健康着想，无论医生对她做任何要求都百分百配合。她的身体的确康复得很好，虽然时不时还能梦见那晚的事而惊醒，但在每次见过安琪儿后心情就更轻松一分。也许她早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她选择了逃避，她从潜意识里就想要忘记那个晚上，那令人崩溃的二十个小时！因为她的内心深处始终摆脱不了一个念头：这所公寓里的人，都是因为我而死的！
　　“也许，他们谁都不是，在评估了我们的心理状态后，为我们选择了一条活得轻松的路。”
　　“不！”茱儿一把把住左伊的肩，“你不能这样想，不能中了他们的圈套！无论忘记会不会让你好受，现实都已经发生！他们究其根本想让人忘记的，是属于他们的责任！”
　　“左伊，你看着我。”
　　左伊抬头看向乔伊斯，乔伊斯的目光坚定而充满了光辉，“你不要觉得这是你的错！戴米是为了洗脱自己的罪恶才将之强加于你，你什么错都没有，你不用因为内疚而强迫自己选择忘记！”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左伊在心里反复回味这句话，她想起了得知小巍哥哥父母双亡消息的那个傍晚，那天她和同学在冷饮店里等了很久，她表面上不在乎同学的看法，其实内心早已充满了怨恨！当她回到家知道了噩耗，除了害怕和同情，她也开始责怪自己，竟然埋怨这样可怜的小巍哥哥，竟然在心底诅咒，也许正是因为她的诅咒，才害得小巍哥哥失去了双亲！
　　这样深的内疚让左伊再没有跟小巍哥哥说话的勇气，这样深的内疚让她无时无刻都能想起自己的卑劣！她想忘记，忘记那个阴暗的自己，忘记那些不快乐的过去。
　　“我们不能出来太久，如果你们想离开这里，明天找机会告诉我，我出去后会想办法。”
　　乔伊斯说完送茱儿和左伊上了楼。
　　躺回被子里，温暖让左伊的知觉又慢慢恢复过来，她脑子一片混沌，只剩下一个问题还十分清晰：面对，还是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