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阴鬼集② ...
-
“金世伯。”
“哟，淼儿来了啊？”
时过子时，金府夜半来客。金方同久坐亭廊恭候，见杨茂之子杨淼披星戴月而来，喜不自胜。
“来来来，快进来。”
杨淼问安后，随金方同进入后院书房。
金方同道：“淼儿，事情如何了？”
“世伯放心，非常顺利。”杨淼从身后的包袱中取出几本账簿，摊开示于金方同，道，“这是永安王当初督办江南造船厂时余下的账簿，一笔一笔对下来，永安王至少从中揽下三成官家银钱。还有齐州运河一带与兵部合营的器械厂和军甲厂，这些其实都是永安王手里头的。另外在查的，这几年龙武卫和雄鹰师的军火进出账目，其中有不少永安王经手的黑市买卖，乃至西域、北疆、戎狄……四方皆有与永安王军火来往的记录。”
金方同严肃地听了一会儿，嘴角意味不明的笑容越来越深，听到最后他都有点不敢相信了，“好……好个永安王啊！贪赃枉法，私设军厂，还有那么多的黑市勾当。这桩桩件件，够他死好几回了吧？”
杨淼思忖片刻，道：“永安王身为王侯，却知法犯法，着实罪无可恕。可是——皇上对永安王十分倚重，若是……”
金方同拍了拍杨淼的肩，笑道：“孩子，你觉得皇上能当着太皇太后的面徇私吗？”
“太皇太后？”
金方同捋了捋胡子，“不错，太皇太后早就看不惯这位王爷了，除之后快。寻个太皇太后与众大臣都在场的机会，将这些公诸于世，到时候就算皇上有意为永安王遮掩罪行，那也是无力回天了。再——加上一条叛国罪，我就不信永安王还能逃得掉。”
“叛国罪？”杨淼错愕地瞪大眼睛。叛国罪非同小可，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金方同道：“他不是买卖军火吗？只要有他与外邦勾结的证据，随便煽个风点个火，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他。”
窗外风雪交加，园中一棵青松亭亭玉立，厚重的冰雪生生地压弯了它的枝条，吱呀作响。就在松枝即将断裂之际，一股力量厚积薄发，一点一点地抖掉施以重压的积雪，猛一反弹……
“我倒要看看这位神通广大的王爷，这回如何脱身！”
杨淼躬身行礼道：“一切听世伯安排。”
金方同笑了笑，扶起杨淼，神情和蔼，一点也不像刚道出一番阴毒算计的模样，“淼儿啊，世伯最近再想，你与青儿指腹为婚，如今你俩这年纪也都不小了，要不等事情结束后，就把你们的婚事给办了吧。”
杨淼一愣，喜上眉梢，原先面容上的倦色顷刻间一扫而空，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那…那就多谢世伯了！”
——————
“哎哟我的头……王爷？王爷！”
明浩醒过来时，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再试着动了动手脚，发现身上这绳子捆得是真他娘的紧啊。
“哎，醒了一个？”
明浩循着声音动了动，警惕道：“什么人？”
另一个粗犷的声音说道：“鬼集中人。你们俩可真是厉害角色啊，居然能闯到这里来。你刚才叫他什么来着？王爷？说！你们是不是官府派来的！”
明浩心中冷笑，官府？什么官府能使唤得了他家王爷？
“不说？不说老子就先宰了你主子！”
“你敢！”明浩勃然大怒，奋起挣扎，却人狠狠地踢倒在地。这一脚正好踹中心窝，他强忍着才没咳出一口血来。
“我看这小子活腻了……！”
“住手。”平静清冷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哎哟，王爷主子醒了。”
明浩忙唤道：“王爷！王爷你没事吧？”
“啧，在外别‘王爷王爷’地喊。”郎黎淡然似水，声音不起一丝波澜，“废话少说，你们到底想怎样，直说吧。”
郎黎被绑在一根柱子上，头上罩着黑色布袋。
永安王这人吧，可能天生就体会不到紧张的感觉，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这时即使生死未卜了也有闲心靠在柱子上歇息片刻。他老人家决不委屈了自己，一刻也不行，这是他众多铁打原则中的一条。于是乎，郎黎就这么随便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准备趁机缓解一下折腾许久的疲惫。
其实松快松快也无伤大雅，只不过这些小动作落在旁人眼里，总会叫人没来由地觉得他嚣张得欠揍。
头上的布袋突然被取了下来。郎黎眯了眯眼，试图尽快适应这处只燃着几盏油灯的环境。
“哟，生得这么俊啊！瞧瞧，这美人……”
郎黎懒懒地抬了抬眼皮，看清这小破屋子里的几个人。明浩被五花大绑在另一个角落里，与他相距甚远。他面前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满脸络腮胡子，腰间别着大砍刀，凶神恶煞的，一看就是做这种打劫勾当的行家；而他身后是个瘦高个儿，正蹲在地上琢磨着从郎黎手上抢来的玉扳指；另外还有一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看模样像个剑客，蒙着面，低头靠在墙边，默然不语。
“都说这皇族的男人生得十分俊俏，如今一见还真是啊！这小脸儿……太他娘好看了！真美……美！”络腮胡子不怀好意地打量着郎黎，一脸痴迷，就差流点哈喇子了。
闻言，那瘦高个儿也走了过来，“哎！确实是个倾国倾城的绝色人物，不过这眼睛……怕不是个妖孽吧？”
“我倒觉得他这眼睛生得好！美死了！”络腮胡子看着看着就失了神，竟胆大包天地朝郎黎伸出手，“来来来我看看，这身上还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郎黎俊眉一蹙。
明浩怒斥道：“混账！不许动我家王爷！”
瘦高个儿突然大笑了起来，那声音就好像是将铁器按在石头上生拉硬拽，尖锐刺耳，不禁令人烦躁，“还挺护主，你家王爷这等尤物，放着不动还是男人吗！啊？哈哈哈哈哈！”
郎黎轻咳一声，美目流转。灯火摇曳中，一双绝美异瞳璀璨绚丽，分外灼目，丝毫不掩饰其中的鄙夷与厌恶，“你们是不是从没出去过？”
两人不约而同地一滞。
看样子是的。
郎黎朝墙边的黑衣剑客扬了扬下巴，道：“他没告诉你们我是什么人吗？”
那黑衣人明显一怔，转头看向郎黎。
络腮胡子道：“老子管你是谁！现在就把你扒干净了办事儿！这长夜无聊，先让大爷我爽快爽快！”
“我要是你，做这种事之前就先搞清楚对方的身份。”免得风流鬼都做不成。
郎黎话音未落，那瘦高个儿便已经惨叫着倒在血泊之中。络腮胡吓了一跳，惊恐地看向挣脱束缚的明浩。
黑衣剑客拔出佩剑。
明浩夺过瘦高个儿手中的玉扳指，擦拭干净，狠狠地啐了他一口，“这东西不是你该碰的。”说完，掌心的刀片一转，电花火石间，硬是把人最后的声音连同喉咙一起给割断了。
络腮胡子刚有所反应，还没提起腰间的砍刀，忽觉得胸口一阵刺痛，低头一看，胸口直直地插着一根长针。顿时四肢一软，动弹不得。
“抓着人以后得先清干净暗器，蠢货。”郎黎慢条斯理地扯下缠绕在胳膊上的绳子，一脚踢断壮汉的膝骨，满意地看着他匍匐在脚下。郎黎勾起唇角，不急不慢地抽出长针，“看着，死也给本王记住这双眼睛。”说着，对准络腮胡的头顶，缓缓地将长针推入他的头颅内。
看着死状惨烈的两个人，黑衣人也有些慌了。
郎黎抽出锦帕擦了擦手，继而随手一丢，正巧盖在那络腮胡子狰狞可怖的死人脸上。郎黎接过自己的玉扳指，理了理穗子，漫不经心地戴上，“说吧，谁派你来的？”
黑衣剑客依旧一言不发，横剑在前，害怕地盯着逐渐走近的明浩和郎黎。
“识相就快点说！”明浩喝道。
那黑衣人看向郎黎，突然从怀中掏出个什么物什，挥手一撒，在空中扬起白色的香粉，直冲郎黎面门。
明浩一个健步上前，瞬间制住黑衣人，作势要挑断他的手筋。
郎黎猝不及防地被这些香粉迷住了双眼，怎么也睁不开，火辣辣的灼烧感在眼眶中迅速蔓延。很疼，疼得郎黎恨不能将眼珠子抠出来。
“王爷！”明浩见形势不妙，押着黑衣人逼问道，“说！你撒了什么东西！”
黑衣人宁死不屈，咬死了不肯说话。
郎黎隐忍着，紧捂着双眼，左碰右撞，痛不欲生。这茅草屋里没有清水供他清洗，郎黎感到集中在眼睛上的灼痛正在悄无声息地扩散。渐渐地，他觉得那难耐的疼痛像是变成了一根针，在他动荡的脑袋里游走，时不时地狠扎一下，毫不留情地折磨着他。
“啊——！”郎黎终是没忍住，怒吼出声。他的头里似乎暗藏着许多刺，不知是不是被那香粉唤醒了，一时间全都冲破皮肉，疯狂地生长起来；长得过分了，又再次扎进新的皮肉里。
头风……怎么会……
看着自家王爷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明浩顾不得其他，三两下捆了这个不要命的家伙，慌忙地奔到郎黎身边。
“王爷？王爷您怎么了？王爷您别吓我啊！”
明浩拼命稳住突然发狂的郎黎，看着他浑身发抖，紧紧捂着双眼的手屈起，似乎真想挖掉自己的眼珠子。明浩猛地一惊，郎黎左手指缝中竟渗出潺潺血流。
自家王爷是何等心狠手黑之人，明浩不是不知道。真把他疼疯了，他什么都干得出来。明浩担心他一不小心真把自己的眼睛给伤了，立刻手忙脚乱地上前阻拦，“王爷！王爷快松手……”明浩硬生生地将郎黎的手掰开，可眼前的一幕却让他狠狠地怔住了。
血……血瞳？！
郎黎那只原本呈现幽紫色的瞳眸竟然变成了鲜艳的血红色！
一滴血泪从郎黎左目眼眶中流出，滑过他俊美的脸庞，异常妖艳，甚至妖艳得有些诡异。
“王爷，你、你的眼睛……”
郎黎一个激灵，霎时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推开明浩，将他甩出老远，“滚开！”
明浩撞在破屋里的八仙桌子上，一时懵了，做不出反应。
郎黎再次捂着左眼，沉重地喘息着，半晌才开口道：“去，去搜搜他身上……有没有什么香囊之类的东西。”
“……是。”明浩愣愣地点了点头，动作利索地开始搜查黑衣人。
忍了许久疼，郎黎有些烦躁，突然脚下不稳，一个趔趄，转头一看，是地上那死透了的络腮胡子绊了他一下。郎黎一挥衣袖，抬脚就踹，一点风度都不要了。牛高马大、死不瞑目的壮汉就这么被他一脚踢到一边凉快去了。
“娘的……找到什么没有？”
明浩从黑衣人袖口中取出一只空了的香袋子，起身递于郎黎。
桃花绣文，没错。
这个黑衣剑客被明浩扯掉了遮面的黑布，如今一看，倒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郎黎以往犯头风，疼完了就晕，晕了就想倒头睡觉；可现在估摸着是疼过头了，意识格外清明。郎黎这人特别奇怪，不管多疼多难受，只要捱过了一段时间，基本也就恢复正常，跟个没事人儿一样了。
郎黎踱到暗算他的小少年身边，蹲下身，长指挑起他的下巴，冷声道：“多大年岁了？可有家人在世？”
少年眼中饱含惊惧，吓得不住颤抖，却依旧闭口不言。
郎黎面色惨白，嘴唇更是毫无血色。一张倾世容颜一半隐于黑暗，湛蓝色的右眼黯淡无光，只左目血瞳散发着异常妖冶的光芒。
“多好的年华啊……”经过方才一番折腾，郎黎一双桃花眼无力地低垂着，“真不忍心。”
郎黎缓缓站起身，身形踉跄，却摆了摆手，执意不让明浩搀扶。
“老规矩，一点一点来，直到他开口为止。”
“是。”明浩抽出袖中刀，面无表情地走向黑衣少年。
少年两腿蹬着向后闪躲，若墙角有条缝，估计他都能缩进去。
“啊……啊啊额、啊……”少年开口了。
哑巴？
郎黎拭去眼角血渍。过了一阵了，郎黎的头疼脑痛已然有些好转了，可他那只眼睛却始终没有变回去。许是错觉吧，那血瞳和眉间痣相映，愈来愈冶艳。
“不想死？”郎黎耐着性子问道。
少年使劲点头，张着嘴，却也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单音节。
“那，带个路吧。”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阴鬼集②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