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王权》彼岸牵手

17、谣传

　　清晨，天刚蒙蒙亮，肆虐了一晚上的寒风逐渐沉静下来。
　　不多停留，约莫卯时，永安王的队伍便从驿站启程离开。马蹄纷乱而过，无人留意被丢弃在官道上的无皮尸体有多么惨不忍睹。
　　大军渐行渐远，驿站后的丛林中，不紧不慢地走出两个高坐马上的人影。
　　“主子，咱们不从官道过吗？”
　　郎黎似乎很喜欢这份独属于清晨的清新。深吸慢呼，空气中掺杂着些许草木的芬芳，让他心神舒缓，“有人跟着没趣儿，咱们自己走。”
　　经过昨夜的一番折腾，郎黎决定让腥风戴着面具领军从官道上继续行进；而自己和血雨便乔装潜入密林乡野，避开所有眼线，隐秘入京。
　　郎黎一身月白色的常服，灰蓝暗纹绣弹花，素雅俊逸，超尘脱俗。长长的墨发散开，只松松垮垮地系着一根白色的发带。艳绝天下寰宇、威震四海八荒的永安王褪去军甲，竟摇身变成一位绝色倾城的俊俏公子。若再配上一纸折扇，必是位心高气傲的风雅文士。
　　“咳、咳咳……”郎黎低声轻咳了两声，血雨立刻将绒裘大氅给他披上。
　　“主子仔细别着寒了。”
　　“嗯。”郎黎漫不经意地应了一声。
　　血雨见主子一路上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免觉得主子这是因为之前那几个刺客说的胡话而多虑了。皇上怎么可能会下令除去永安王。且不说这江山社稷、家国天下是倚仗何人得以太平，就单是皇上对主子始终如一的那份情，也是苍天可鉴日月可表的，那是假不了的。
　　“主子，您别多心，那些个没骨头的东西不会是皇上派来的。”
　　郎黎目视前方，淡然若水，“为何？”
　　血雨如实回道：“皇上打小就在主子跟前儿长大，就算您远在北疆，他也不管不顾地丢下朝政跑来，只为看你一眼。主子连拒三道圣旨而不从，古往今来哪个君王有这么好的脾性？他待主子如何，主子是清楚的。”
　　血雨知道，郎黎再如何也是疼这个从小就相伴在侧的小侄儿的，他就是嘴硬心软。若是让他多疑的心性牵扯到小皇帝，那痛的还是他自己。血雨是个热忱的直性子，他既是主子的人，就必会一生一世一心一意地为他好。若主子陷入迷局，他当然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拽出来。
　　郎黎默然。他自然清楚郎珅的为人，也知道那些人不是他派来的，可他的心里却还是不自觉地多了一层防备。他总觉得有一天，珅儿会做出这样的事。毕竟坐上了帝位，人就会变的。
　　郎黎叹了口气，岔开话题道：“此番回京，可有带上战死的兄弟们？”
　　闻言，血雨也不免有些黯然神伤，点头道：“带上了，会一一归还给家属。”
　　郎黎望向天边，神色凝重，叹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若这天下太平，他们也该与妻儿围聚一堂，共享天伦。”
　　铮铮男儿郎，铁骨柔情肠。
　　血雨不禁鼻间酸涩，眼泛泪光，喉结动了动，勉强笑道：“主子忘了，咱们三大军营就没几个有家室的，都是光棍一条，哪来的妻儿？”
　　郎黎垂眸，无声地笑了笑。
　　无妻无子，无牵无挂，如此逝去，岂不更显悲凉？
　　“好生安顿。”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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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横穿深林险道，郎黎和血雨很快便抵达了普阳城，比腥风那边的脚程还要快上两天。普阳是离帝城最近的一座小城，自此前往京都，最慢也不过一天的时间。
　　“咳……咳咳咳！”郎黎咳嗽得越来越频繁。
　　血雨紧张道：“主子这是伤寒了！我去城中找大夫！”
　　郎黎蹙眉，揉了揉额角，冷声道：“无妨。”
　　行军打仗之人，多是新伤旧伤交叠，大病小病交替，不是什么时候都有大夫跟随治疗的。郎黎虽为皇族贵胄，却一点也不娇气。只要死不了，他都会选择硬撑下去。就算偶尔召格图看诊，也多半是因为头风发作，疼得受不了了。对于伤风着寒这类不痛不痒的小病，他一向不放在心上。
　　“面具拿来。”
　　郎黎既然做回了富家公子，那就不该再戴着那张狰狞可怖的黑铁面具。他换上精美的银制面具，堪堪遮住半张脸，那毁天灭地的至极俊艳中透出一种让人欲罢不能的神秘美感。如此精绝的尤物，实在太引人注目了。
　　二人进城。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双颊绯红，频频驻足痴望，还有不少不正经的纨绔，在一旁紧盯着郎黎窃窃私语。不得不说，永安王的魅力太大了。
　　血雨扫视着周边的摊位和店家，想找些可口的给郎黎果腹。不看大夫，可不能不吃东西啊。
　　“主子，这糕挺香的，用一些吧。”
　　郎黎看了看血雨递到眼前的桂花糖糕，刚出炉的，香得很。饶是他不爱吃甜食，也稍稍地咬了几口。
　　两人都有些倦意，正准备找一处清静之所歇一歇，突然就被不远处嘈杂的人群吸引了视线。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个说书的。
　　一家茶馆门前，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领着一个正值豆蔻的少女。两人皆是衣袄破旧，形容枯瘦，可精神头却足得很。少女怀抱一把琵琶，端坐在桌边。老汉捋了捋胡子，待看官都围聚过来时，一拍醒木。少女立即附和，冻得发红的小手轻动，娴熟地拨动琴弦，铮铮两声，将所有人的注意都引了过去。
　　看着女子众多的人群，血雨疑惑地笑道：“也是奇了。听书这种事，妇人老妪凑凑热闹也就罢了，怎么连这些世家千金也上赶着去呢？”
　　郎黎本来没什么兴趣的，却听见那少女柔声唱道：“星河斗转移，天赐神君降呀～艳惊上苍动寰宇，撩拨那君王心呀～你若问是何许人，永安郎氏王～”
　　血雨倏地愣在原地，完全不敢去看郎黎现在的表情。也不知郎黎听清了没有，只停驻不前，一语不发。
　　接着，那老汉再拍醒木，缓缓地站起身来，已见老态龙钟。他悠悠地吐出一口气，捋着胡子，慢条斯理地咂了咂嘴。待他清了清那副沙哑的破锣嗓子，才朗声道：“龙争虎斗多事秋，浮生乱世出枭雄。绝世异瞳顾生辉，眉间艳血惹人羞。皇家儿郎颜色好，倾国俊容撼星宙。不可一世纵寰宇，鬼面索命鬼见愁。试问何处神君降，立巅峰，平四海，定苍穹！”
　　“好！！！”周围一阵喝彩。
　　民间赞颂永安王的弹词唱曲儿多得数不胜数，甚至比宸国历代皇帝的加起来都要多。不止举国上下，连异域番邦都耳口相传着郎黎的光辉事迹。纵横寰宇的永安王不仅学识渊博、才高八斗，万事精通、用兵如神，武艺更是超群绝代，天下无敌。当然最难得的是，如此完璧，生的还是这宇宙时空、无尽苍生中最绝美的俊容。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道是——掩日月星辰之辉，淡宇宙万物之色，明眸俊睐巧笑安，直引骚客尽抒才。
　　这写的多了，流传的自然也多了。郎黎和血雨早已司空见惯。
　　可民间想象力丰富的主儿那真是比比皆是啊。永安王爷今儿个杀到哪儿，明儿个就必会在哪儿欠下点风流债。版本多得满天飞，连郎黎自己都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艳福。倒也可怜他一个清清白白的独身王爷，就这么被编排成一个风花雪月的情场浪子。
　　好在郎黎对这种面子不甚在意，不然还不得活活气死在这些胡编乱诌的书卷里。
　　不过今天的这个版本……还真没听过。
　　郎黎总算开口道：“过去听听。”
　　二人进了茶馆，在门边寻了处空座。
　　店小二忙招呼过来，“二位客官要喝点什么？我们这儿龙井香片碧螺春，银针毛尖香普洱，要啥有啥！”
　　郎黎一门心思都放在了门外那个说书汉身上了，血雨随口应道：“来两壶你们这最好的茶！”
　　“好嘞！”小二一搭抹布，风风火火地忙活去了。
　　说书的老汉已经进入了正题，“话说两年前大败敌军、这就要返京回朝的永安王爷，那可真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皎皎明珠啊！众人皆晓这位年轻的王爷英明神武，十三挂帅，征战列国、大杀四方；却鲜少有人知道这艳绝天下的第一美人是如何倾世俊美、迷惑无尽寰宇茫茫众生的。他那般绝色的俏模样，直叫这万国的大姑娘小媳妇、婢子丫鬟、夫人小姐都春心荡漾、辗转难眠啊……”
　　血雨心中暗笑，整得这老头儿好像亲眼见过似的。不过他说的倒也不错。
　　俗套的赞美千篇一律，作为当事人的郎黎早就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可这老汉后面说的话倒是新奇得很，让从不知惊乱为何物的永安王犹如五雷轰顶。
　　“……要说美到何种地步，那就是连当今圣上也不得幸免。千般思慕，万般痴恋，相思成疾却偏又求而不得……”
　　“咳咳！咳、咳……”郎黎刚送到唇边还没来得及咽进喉咙的茶水把他呛得直咳嗽。
　　“哎哟主子！”血雨忙起身递上锦帕，轻轻地拍了拍主子的后背。
　　郎黎道：“咳……他、他说什么？”
　　血雨一边给他顺气，一边劝解道：“没没没！主子这……这就是寻常百姓间找找乐子，您别放在心上……”
　　郎黎还没从“相思成疾而不得”中反应过来，那少女又婉转弹唱道：“将军宽衣解战袍，君王梦中度春宵。软语缱绻覆云雨，颠鸾倒凤几回巢？芙蓉帐暖烟雾绕，唤一声‘皇叔呀’，此情绵绵无断长～”
　　郎黎彻底僵住了。一开始只隐约听见什么“撩拨君王心”，他还不敢确定，这回可算听真切了，这编排的还真是他和郎珅的风月情啊！
　　宸国名风开放，龙阳之好、美男之风在贵族官宦中盛行，不少富家子弟都公开在府中豢养男宠。可偏巧郎黎就端着一派谦谦君子风，从没有过这样的嗜好。
　　怎么就平白无故地传出这么一说了？
　　“荒谬！我几时……一派胡言！”郎黎差点恼怒地摔了茶盏，气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血雨从没见过主子如此失态，怎么也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意识到周围聚集过来的目光，血雨忙拽着郎黎坐下，“主子，这…这这这都是胡诌的，您别动气啊。”
　　郎黎沉默了好一会儿，却始终平静不下来，心里堵得难受，厉声道：“给他一笔钱，不许他再说了！”
　　“是是是！”
　　郎黎脸色难看极了，不由分说地拂袖离去。再待下去，还不知道要听到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