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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家人 ...

  •   几天后市郊的公墓前,一对风尘仆仆头发花白的老夫妻相互搀扶着站在一座坟墓前,哭得哀哀不能自己。

      李明秀一边抚着墓碑上的照片,一边大力捶着胸口伤心道:“真是个犟丫头,我不过骂了她几句就一去不回头,十几年连封信都不往家里寄,真是个狠心至极的丫头。碰到那么大的坎受了那么多的罪都不肯回头,如今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是要生生痛死我这当娘的啊!”

      想来是恨到极处,李明秀使劲拍打着墓碑,“你这个孩子早知道你这么伤人心,我就不该生你出来。有人害你委屈你,你难道就不知道跟家里人讲吗?你的嘴巴长着就不会喊一声疼吗?起码有我们站在一边帮你撑腰,帮你出出主意啊!“

      周里忙碌了好些天满脸憔悴,面对着与自己同样伤心的贺氏夫妻却根本不敢上前深劝。他一手一脚不假于人手地操办贺淑萍母女的身后事,几天几夜就没有好生睡过一个囫囵觉。也许是焦急,也许是忧愤,使得他一双眼睛赤红且充满摄人的戾气。

      一旁的贺宗伦自接到女儿的凶信后,一向挺直的背脊陡然就垮了。没有见到人时,还可以假装这个人在远方生活得好好的。但是一旦真的见到了,所有的欺骗都成了可笑的假象。他指了指旁边的小墓唏嘘道:“这就是萍萍生的那个小丫头吗,看照片生得很文静秀气呢!”

      周里忍住眼中泪意小声道:“是,跟她妈妈年少时有几分相像。只是因为生了重病瘦得很利害,身子差营养匮乏得很。她们娘俩辗转各地治病,好多旧时的东西都没有了。我亲自到她们的临时居处找寻了很久,这张大概是孩子十岁时的一张照片。“

      周里难过得几乎难以开口,直直地盯着墓碑前的白色菊花,“小姗姗八岁时发病,治疗了整整四年,历经五次大手术,是一个极其坚强的孩子。那次意外发生时,她从……从楼上跌下来时手脚都断裂开了。我怕二老伤心,就以这孩子舅舅的身份先收殓了骨骸,把她们娘俩先安置在这里。您要是觉得不妥……!”

      贺宗伦闻言一怔,随即有些颓废地摇摇头,“你处理得很好,既然已经安排好了就不要再打扰她们母女的休息了。我们这对父母让萍萍太失望了,在人生最为要紧是时候,没有帮她抗过去,反而在她身上戳了一刀!她生前就不肯联系我们,只怕也不愿意跟着我们回老家。“

      墓碑上的照片中两双极为相似的眼睛就那么静静地看过来,却让羁留在尘世的人无端感到痛彻心扉。

      贺宗伦心里堵得厉害,看着哭得不能自已的老伴并没有上前苦劝,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最为自责的就是她这个当娘的了。毕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杳无音信近十五年,再见面时已经阴阳两隔实在是太过令人心痛。哭吧,哭出来心里兴许还能好受些,此时再说孰对孰错已经无足轻重了。

      他仰起头叹息了一声问道:“那个叫陈晖的男人最后怎么处理的?”

      周里眼里闪过一丝狠戻,旋即强行压抑住低下头道:“已经打听清楚了所有事情的大致经过,萍萍二十岁就跟他在一起,不久就生了女儿小姗姗。没想到陈晖好赌成性不说,还仗着一张俊脸与别的女人勾勾搭搭不清不楚。大概是萍萍心里头舍不得那人,两个人闹了很久都一直没有彻底了断。”

      一阵风吹来,白色的花瓣在地上散乱成一片,周里低声叹道:“……直到姗姗八岁时查出骨癌,陈晖更是想早点甩掉包袱抽身。萍萍大概终于下定决心,以此为由狠心要了两万块给女儿治病的钱,两人这才正式离婚。”

      周里简单地诉说了事情的经过,亲耳听到女儿如此悲惨的际遇时,贺宗伦气得鼻翼微张。手中的拐仗重重拄在地上,狠喘了几口粗气才恨道:“我就知道,萍萍越是过得不好越是顾着脸面不肯回家。她性子孤拐不肯服输,执意要跟的男人竟是这样一个人渣子吗?为了一点钱财竟能把亲生女儿推下楼,这样的人也配称之为人?”

      老人当了半辈子的兵性情如同烈火,一向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亲生女儿所遇非人被人如此糟践,最最痛心的恐怕就是他。周里见状忙扶住老人低声道:“我已经给检察院的老战友打了招呼,尽量往重里判……”

      贺宗伦仔细看了他几眼,复又重重叹气,“萍萍的脾气又犟又硬,又是个爱认死理钻牛角尖的孩子,她妈妈的脾气急燥又时不时偏心她弟弟,这丫头在那个家里总觉得自已是个多余的人。我知道她有心结都看在眼里,却从来没有为她真正做过什么。“

      老妻无力地瘫坐在墓碑前,高一声低一声的哭泣时断时续,听得让人难受至极。无数的因结成了今日的果,所有的一切如同向东流逝的江水,都不能随着时光再次往返。

      贺宗伦心底也是无数的懊悔苍凉,“家不再是家,失望太多以致不报任何希望。所以依她的性子在外面吃了多大的苦受了多大的罪,都会咬牙死撑着。她心里憋着委屈宁愿受人欺辱都不肯向家里人求助,只怕她走的时候心里还是埋怨着我们这对不称职的爹妈。“

      老人泪流满面却还是克制地劝说道:“我知道你性情仁义,记挂着她从前对你的一点好,所以心里头一直放不下她,还一等就等了她这么多年。都是我这丫头心眼小没福气,当初要是跟了你怎么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个下场。忘了她吧,以后和你家韩老师好好地过日子……“

      周里亲自把两位老人送到宾馆安顿好,又独自开车回来坐在墓前。

      看着照片上笑得明丽温婉的女人,他忽然间就潸然泪下,“对不起,我一直都在告诉自己,我是认为你过得很好所以才不想去打扰你的平静生活。其实那都是骗人的,是因为我心里生了忌恨,生怕看见你跟别的男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所以才没有下最后的决心去找到你。“

      山岗上的风簌簌地吹过苍翠的松柏。男人抵着冰凉的墓碑,背影是抹之不去的伤意痛悔。低着头嘴唇微颤不住絮叨,“我想找到你又怕找到你,就是这种消极让我一次次地错过与你重逢的机会。现在我又这么伤心,你大概又会觉得我太过假情假意?“

      这几天伤心太过,眼睛充血且酸涩得利害,靠在一边时竟有些难以睁开。周里索性闭上眼睛,像是一个在荒芜的沙漠里走得疲累的旅人,悄声吐露实话,“我承认我妒忌地发狂,甚至在心里期待你永远都不要回来,因为我不想看见你一脸幸福的模样。我一想到那种境况,我就忌妒得几乎发狂。”

      周里望着远处的青山黛水怆然苦笑,“没想到命运早就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欺欺人罢了。我日日忍受噬心的妄想不敢前去探寻,却不知道你日日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要是我早一个月找到你,也许就不会演变成现在这副不可收拾的场面……”

      心底如同有烈焰焚烧,周里恨自己恨得咬牙切齿,忽然就往自己的脸上狠狠甩了几个耳光,“我不知道你改了名字改了籍贯改了岁数,难怪这么多年都查找不到你的下落。你从前在人前笑得温柔良善,我却不知道你在背后过得这么辛苦煎熬。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这里远离市区,墓园的四周是大片大片的尚未划归城市的农地。一束阳光从高高的云端中间突兀地照射下来,衬得这块地界明明暗暗空空荡荡。男人孤寂的身影之后是刚开的油菜花,灿烂的金黄色直直地渲染到天际,那副纯粹的热闹和盎然却让人突生一股难以描绘的悲怆和世事无常。

      当天晚上,一身疲累的周里回到很久未回去的市区里的新家。

      小区刚刚兴建不久,门口还有值守的老大爷,看见周里鸣喇叭连忙笑眯眯地把栏杆翘起来让车开进去。小区里学了南方的大城市栽了几棵巨大的棕榈树,坚硬的枝叶在路灯下映照出整齐的一排排影子。

      几只流浪的野猫蹲在树下,欢快地舔舐着一顿鱼骨头。也不知是谁家吃剩下的东西,在四月的夜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气。周里难得笑了一下,将包里的几块用来充饥的压缩饼干丢了过去。野猫警惕地伸出爪子把弄了一会,大概嫌弃味道寡淡,就像商量好的一般攸忽就攀上墙沿不见了踪影。

      因为外面有光亮,周里并没有打开房间的灯,他拄着头靠在沙发上漫无边际地想着事情。屋子布置简单,只有几件必要的家具和厨具,墙上连一副多余的挂画都没有。严格地说这只是一个暂时的居住地,虽然落在他的名下可他真的没有回来过几回。

      他静静地坐在黑暗里,默默地开始计算着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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