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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周里 ...

  •   数天后,病情更加严重的姗姗木然地看着眼前争吵成一团的人。

      那就是她的亲生父亲吗?她几乎已经记不得那人长什么样子了,但是这回一听说有车祸抚恤金,这人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以死者丈夫的身份口沫横飞地对着肇事者大骂:“你把我老婆撞死了,告诉你一个子都不能少,要不然就让你去蹲大牢……”

      那个所谓的父亲面上闪现贪婪,聚精会神锱铢必较地跟着肇事方讨价还价,根本就没有空关心一下重病的女儿需不需要喝药吃饭。十二岁的姗姗眼里闪过一丝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怨怼,将身上的大衣裹得更紧了一些。

      陈晖没有注意到女儿的异样,即便是注意到了也不会在意。他手里夹着一根烟跟一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递了个眼色,轻笑道:“没想到这大城市就是不一样,撞死一个人可以赔这么多。等把钱拿到手我就重新买一套大房子,咱们赶紧回去把婚结了,要不然你这肚子再大起来了更不好看!”

      女人娇媚地哼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角落里似乎睡着了的小女孩埋怨道:“这丫头怎么办,告诉你我可不想当后妈呢。你就从来没跟我说过你还有这么大的一个女儿,还病得这么重满脸的晦气,也不知道还要花多少钱?”

      满脸油光的陈晖瞄了一眼女儿不在乎地笑道:“等拿了钱我们就一走了之,谁管一个小丫头片子的死活。大不了我就把她重新丢在医院门口,大城市不就爱说救死扶伤,让他们去当活雷锋吧。回去再把电话一换,连爹妈都找不到我……”

      男女自以为得计一时笑得肆无忌惮,却不知道衣服底下的姗姗已经气得双目赤红。

      第二天双方继续拉锯般的调解,陈晖上厕所的时候姗姗跟了出来,专拣人经过的楼梯口拦住男人大声质问道:“那是我妈妈留给我的钱,那是她拿命换来的钱。这么多年你抛下我们母女俩不闻不问,看见有钱拿了你就冒出来了。你早就跟妈妈离婚了,你有什么资格拿这钱,还要把钱拿去买大房子,你的良心让狗吃了……”

      陈晖不虞女儿竟然听到了昨日的谈话,一时间恼羞成怒一巴掌就甩了出去,大咧咧地骂道:“就凭我是你老子是你的监护人,我给你吃给你穿把你养这么大,难道不该用这些钱吗?你个小讨债鬼,要不是你妈把家里的钱全部拿去给你治病了,我能过得这么结巴吗?”

      姗姗本就瘦弱不堪,被成年男人的一巴掌狠狠地摔在地上,口角立时就沁出鲜血。她的脑袋嗡嗡地作响,十二岁的女孩从这惨烈的一巴掌当中突然明白,原来这世上真的只有妈妈与自己相依为命。一旦妈妈去了,自己竟然比丢在福利院门口的无父无母的孤儿还要可怜。

      她猛地睁开隐含血丝的双目一头撞过去,“我跟你拼了……”

      陈晖见状条件反射地一闪又反手一推,女孩刹不住身形一下子撞破窗户玻璃从三楼掉了出去。一个正巧路过的女交警蓦地大声尖叫起来,哆嗦着手指着男人道:“他杀人,那个小女孩跟他要钱治病。他不给还打人,最后把那个小女孩一把就推下去了……”

      陈晖面色煞白连连挥手否认,“我没有,是她自己不当心掉下去的,我只是轻轻推了一下……”

      但是现场已经没有人听他毫无说服力的辩解了,这几天警队里负责处理事故的人已经非常清楚地看见了这人对重病女儿的冷漠,他的全部心思都用来讨要亡故前妻的抚恤费了。很多人亲眼看见他跟另外一个穿着时髦的女人举止亲密,而且那女的肚子已经鼓起老高了。

      人群接二连三地匆忙跑过,无人注意到在水泥地上弥留的女孩嘴角绽开了一抹心满意足的微笑,细不可闻地唤了一声,“妈妈——”

      某市戒备森严的军区大院团部机关,刚刚开完工作会的周里把厚厚的一叠文件档案收好,秘书就敲门而入恭敬道:“团长,这是今天的报纸。听说是通信员昨晚上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拉肚子,所以今天的报纸全部送晚了。宣传处的张处长气得不行,正把人堵在收发室大声训斥呢!”

      周里把刚刚放下的无框眼镜重新戴上,垂了眼脸淡淡道:“任谁吃五谷杂粮都会有生病的时候,告诉老张不要太过苛责。不过要给这个通信员打个招呼下不为例,这平时只是几张报纸罢了,要是战时遇到紧急信件被延误了,那是要上军法处挨枪子的。”

      刚刚三十七岁的正团级上校肩上别着闪亮的两杠三星,身材瘦削稳重深沉,说话的声音也不如何高。但是不知为什么秘书心头却是不由自主地一凛,轻咳了一下忙下楼去照原样吩咐。心想这位顶头上司好几年雷打不动地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看半个小时报纸,冷不丁有一天看不到了难怪有些火气。

      周里性格严肃克己务实肯干,难得是沉郁寡言不沾惹是非,在军中上下的风评甚好,有小道消息说这位明年后年兴许就会提成师长了。按说周团长不轻易发怒,但是手下带的这些将官和士兵每个人在他面前都不敢随意玩笑。部队里每天早上五点半出操,只要他渊渟岳峙地站在那里,愣是没有一个人敢悄悄偷懒。

      听说这位上司去年结了婚,新娘是某个大学教舞蹈课的,却从来没有见到过真人。况且说实话,这位结不结婚都一个样,一年有大半年在基层蹲点,另外小半年就在外进修参加各种特训,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愿意忍受这样冷冰冰毫无生活情趣的男人。

      屋子里的周里却没有秘书相像的那样生气,不知为什么这几天他总是行坐不安,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般,闹得整晚整晚地失眠,但是早上醒来之后却又记不清梦里有些什么内容。所以一向以内敛稳重示人的周团长,这几天的心情其实很焦虑,尽管他自己也不明白到底在焦虑些什么!

      周里简略地翻看了几眼国家大事之后,就按照往日的习惯专门挑那些寻人启事招租信息细细查看了一遍。连翻了几张之后都没看出什么异样,就随手把报纸叠好放在一边,准备靠在椅子上休息一下高度运转的大脑。一个团有上千号人,吃喝拉撒柴米油盐加上才入伍新兵的思想政治工作,需要时时警惕片刻都不能疏忽。

      敞开的窗户有一缕阳光照射进来,正好报纸副刊的最上面有一条新闻用醒目的黑字勾勒得极清楚:某市警队处理了一起深夜突发的交通事故,双方正在约谈时,女死者重病的女儿不满父亲将赔偿金全部拿走不给自己治病。父女发生激烈争执,当父亲的一怒之下将未成年的女儿推出三楼窗外……

      周里漠然地望了一眼新闻,心里暗暗冷嗤竟然还有这种人渣,不能庇佑妻子儿女也就罢了,竟还有脸卷走亡者的钱财。这种人应该早早地拉出去枪毙,省得浪费民众的粮食。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正准备把桌子上的几份文件看了,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了一个熟悉的字样。

      周里生怕是一时眼花,猛地伸手扯过那张报纸,力气之大竟将报纸撕成两半。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就见文章角落处写了几行字——车祸肇事方因醉酒负全责,女性死者贺梅送医急救时过世,曾用名贺淑萍今年三十二岁,其家人获赔十二万元现金。因其女儿身故,丈夫陈晖多年前业已离婚且涉嫌故意杀人,警方正在大力寻找她其余的直系亲属云云。

      周里忽然踉跄了一下,将报纸小心拿着重新站到窗前一字一句地仔细研读。好半天之后他取下眼镜,一双形状生得极好的凤目早已发红。他放下手头的一切工作,翻遍了自己很少动用的私人通讯录,才辗转托了一个熟人到警队问询清楚了全部的情况。

      那天晚上,秘书下班的时候忽然听到团长办公室传来几声压抑的哭泣。声音压得极低,就像荒野上失去伴侣的孤狼在痛悔哀嚎。他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小心地敲了几下门后,屋里传来男人略有些沙哑的回答,“无事,你先走吧,我还有几个文件没看完!”

      秘书就自嘲一笑,像周团长这样冷肃得像一杆枪的人,怎么会跟哭泣之类的词语挂上勾?

      但是屋子里的男人却真的哭得满脸泪水,这无关风花雪月,只是一个长久的期待忽然破灭成空而已。良久,平静下来的周里终于颤抖着手拨出一个电话号码,等那边通了之后才声音哽咽道:“贺叔,我想我已经知道萍萍的下落了。原来她离我这么近,她却从来不肯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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