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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朱砂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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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他是什么季节呢?好像也是深秋,流寇肆虐,民不聊生。
秋天是最难熬的季节,阳光和煦只是假象,暗夜的锋芒是会要人命的。
将弟弟安置在破庙里,他发了疯一般在不远处的死人堆里翻找,希望能够找到一点吃食或者治疗高热的药,可惜无数和他有着相同想法的人来的比他还要早,有些尸体上的衣服都被扒光,赤身裸体的和陌生人躺在一起,他于心不忍,从路边折了些树枝简单的遮盖了一下。
幸好找到了一只火折子,他和弟弟晚上可以暖和一点。
怀里粉团子一样的小孩早就变得瘦骨嶙峋,脸上身上皆是血污,小腿上的伤口已经化脓,嘴唇青紫气息微弱,被火光照亮的侧脸显出奇异的潮红,“哥哥,哥哥……”他努力将小手放在哥哥的掌心里,“你饿不饿?我想睡了,我想姐姐了……”
“我在呢!你是不是觉得冷?哥哥抱抱就不冷了,你看看火,你不能睡,哥哥给你讲故事好不好?千万别睡!千万别睡!姐姐不在这里,你不要跟她走,他们都不在这里!你还要跟我去看秦淮美景呢,你不是最喜欢北街的糯米糕吗?明天哥哥就给你买,好不好?”
“哥哥,没有北街了,都没有了……”
“不要!你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个人!不要……”
弟弟的手从他的衣襟上滑落,掌心的米粒落在他的衣摆上,这就是他前几天腿受伤的原因,为了和那些人多抢一把米。
无能为力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熬的事情,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剑“叮”的一声就斩断了两个人之间的联系,一个人就这样消失了。
还不清楚什么是爱恨的少年嘴唇紧紧的抿成一条线,他没有落泪,甚至都没回过头去看破庙里升起的冲天火光,天光渐明,他要活下去。
兵荒马乱的年月死个人太正常了,逃荒的人泥胎木偶一般往前挪动着脚步,他们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家乡也忘记了要去哪里,只是盲目地往前走,生怕停下脚步就会被死亡吞噬。脚步惊起的灰尘令早就失去光亮的眼珠更加浑浊,见惯了死亡再感性的人也落不下一滴眼泪。
黑夜再漫长,也会有结束的那天,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逃荒的队伍人数越来越少,深秋之后就是凛冬,越来越多人将孩子托付给他,可是却忘了他也是个刚刚十岁的孩子。
为了多摘几个野果子他掉进了猎人的陷阱,捕兽夹紧紧的扣在腿骨上,漫天的星子都是窥探的眼睛,巨大的令人晕眩的痛楚里,他居然看到了一个神灵。
“你愿意跟我走吗?”白皙的手指从花纹繁复的袖子中伸出来在他的额头一点,木质调的暖香铺天盖地而来,明明身处萧条的秋景中,他却仿佛置身春日。
还不到冬季,眼前的人却穿着厚重的披风,一张小脸被裹在毛茸茸的兜帽里,额头居然还点了一个红点,更显得天真活泼。他手上提着一只红灯笼,看不清上面的字,只让人觉得暖,想伸手摸一摸,可是他抬不起手来。
“不说话?那我就当做你是默认喽?”
“我!愿意!”因为缺水,说话的声音如同废铁皮在墙上划出的噪音,喉头泛起一股甜腥之气,眼前的光明明灭灭,只有那个人亮亮的一双眼睛和眉心的一点红痕一直挥之不去。
晕过去之前最后的一个念头是,这神仙长得可真好看。
等他醒来已是五日后,长得很好看的小神仙正在他的床头打瞌睡,头很有节奏一点一点的,本应该在手里的诗集早就掉到了地上。
“水!水……”
“你醒啦?只是,现在你是我的人了,不答应的话,我就把你的那些小不点弟弟妹妹全都咔嚓了!我能救你,也能杀你,同意跟着我就点点头,不同意就别想喝水了,直接渴死算了,对了,死之前记得把药钱结一下!”
额头上没有一点红的小神仙玩心大起,就这样草率的确定了他的所属权。
“殿……小公子,您看怎么处置他呢?”男人恭恭敬敬的一拱手,瞥了一眼名义上是在喂水实际上不亚于谋杀的“小公子”,大半杯水都倒在了躺着的人脸上还有身上 ,喝进嘴里的少之又少。
“处置?他,还有那些小不点都归你了,你收他为徒吧!”
“啊?”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不如就……江枫吧!江枫渔火对愁眠!刚好最近背到这一首。”
“啊?”
被强行塞了一个徒弟的侍卫总领大人再一次用一个字表达了自己的心情,如果不是刚苏醒又被灌了两杯水的江枫实在没力气说话,他一定会发出同样的感慨。
腿伤和身上的其他伤拖了一个冬天才彻底恢复,再次见他已是春日。
跟在师父身后走了很久,地上方砖的花纹看的他眼睛发涩,殿内有淡淡的木质香,窗户上倒映出稀疏的花影,空无一人的大殿甚至连更漏的水滴声都听的一清二楚,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和之前习武的底子,过人的耳力让他早就察觉了那个人的靠近,突然劲风来袭,他以为是师父的另一次测试,转身出手,狠辣果断,来人没什么防备被他直接扣住手腕压到了柱子上,什么东西发出极清脆的一声掉到了地上,只是他无暇顾及,手上滑腻的触感和他身上熟悉的木质香顿时让他心跳如雷。
“好疼啊!疼死啦!”
小哭包太子声音带了几分哭腔,最后的尾音还打着颤,他连忙放开手,尽管察觉不对的第一时间就收了力气,还是在那个人的手腕上留下了两枚清晰的指痕。
娇生惯养的小太子手腕登时肿得老高,他要哭不哭的瘪了瘪嘴,一撩下摆竟然直接坐到了地上,留下做错事的江枫直挺挺的站在原地。
“呆子!快给我吹吹啊!”地上的人把手腕往他的眼前递,,脸上也被柱子蹭红了一块。
“哦!你……你没事吧!”
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两个人的距离更近了,呼吸缠绕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有点脸红。
小太子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另一只手轻佻的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不敢看小太子的眼睛,只好盯着眉心那点红,但是却更加心猿意马起来。
“哎呦,长得还挺好看的嘛!本太子真是慧眼识珠,不过也是,我的人嘛!当然是好的。”
“但是你再好看也得赔我镯子!那可是法师给我开过光的,金贵着呢!”凶巴巴的小太子吸了吸鼻子,将在“碰瓷”中壮烈牺牲的玉镯子塞进了他的手里。
十岁到十五岁,江枫在暗室中只学会了一件事,绝对忠诚,当他可以佩剑走在阳光下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想和那个人一起去花园里走走,他想好好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