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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镜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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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镜魔
“早在哈迪斯陛下诞生之前冥界就已经存在了,陛下统治着其中最富饶的区域——阿格隆河的流域,并在其滋养的土地上设立地狱,用以惩戒人间的罪魂。地狱以外广袤的荒野环境恶劣,且有怪兽出没,作为冥斗士的我们很少去那些地方,不安全。”
“就这地狱的环境,在冥界已经算是优渥了?”
“对人类而言,这儿确实不行,缺氧,没有阳光,水和食物都不干净,但是对于在生存竞争中失去优势的种群,或者像我这样不为世俗所容的人,却是难得的庇护所。”
“原来冥界也有生态系统呀,我以为这儿只有死亡。”
“嗯,冥界其实就是生与死的交界,灵魂的中转站,属于生命旅程的一环,无论活人还是逝者,都能以特定的方式在这里生存下去,也可能在此神形俱毁,迎来彻底的消亡。”
“彻底的死亡是什么,我不太明白。”
“简单来说,就是你在人间的死去会失去□□,仅剩灵魂来到这里,若你在这里死去,则会灵魂破碎,无法再以转世的形式获得新生。”
“那也太可怕了——”
以上是第六狱典狱长兰娜瑟尔与黄金圣斗士穆的对话。
兰娜瑟尔率领她的一众下属,残兵败将,踉踉跄跄走在前面,撒加扶着穆紧随其后。血水漫过了圣衣的胫甲,烂泥地并没有减少,只是被越来越开阔的水域覆盖,看不见了,包括那些上下起伏的头颅。
离大瀑布越近,轰鸣声越强,兰娜瑟尔出于友善而提供的聊天问答服务一度中止。海量血水涌出,从千米高的山巅倾泻而下,爆发出雷霆般的咆哮,血水溅落成雾,阵阵袭来,又腥又冷,有时吹一片到脸上让人深感不适。
兰娜瑟尔展开冥衣的蝙蝠之翼护住一头秀发,并加大声量对身后的人发出警示:“前面不远处就是升降梯了,二位跟着我走,千万不要偏离正道。”
湿地的血水半米高,根本看不出有路,所谓“正道”,其实就是紧随她的脚步,脚踏她的足迹,冥斗士这一线走得多了,能熟练地避开吸人的陷坑,大大的节约了时间。所幸抵达升降梯以前水位都没有超过穆的大腿,否则撒加只有将他扛起来,避免伤口感染。
瀑布侧面的山体上排排打满木桩,导轨架设置其上,吊笼上下穿梭,一座升降梯就这么依山而立,与兰娜瑟尔位于瀑布顶端的城堡连为一体,壮观异常。
女冥斗士带领众人来到位于山脚的岗哨,哨兵清一色女性,与巡逻的猎人差不多装束。她手一挥,哨兵很快打开栅栏门,放一众人等进入。
环顾四周,穆发现这是一座极为坚固的防御工事,围墙由沼泽的淤泥混合血水夯筑而成,足足八米高,上有全副武装女猎手来回巡视,岗哨内设置了好几重行马,似乎是在提防大军入侵,可是什么样的大军会从这里入侵呢?
兰娜瑟尔看透了穆的心思,主动解释:“为了保护自己,我不得已修建这座岗哨。圣斗士大概难以理解,冥斗士对圣战的兴趣远不及地狱之间的领土争夺。”
“地狱难道不是一座一座建好,划定了范围和职权,还需要争夺?”
穆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像个好奇宝宝。
“当然了,他们各逞其能,打得不可开交。”兰娜瑟尔抿嘴一笑,带众人绕过女猎手的营房,来到升降梯下方。两名女猎人操控绞盘,履带传动,一个吊笼缓缓停降在众人面前,防护门开启。
吊笼空间有限,容不下这许多人,穆想着女士优先,把目光投向受伤的女猎人,只见对方脸色铁青,和她的姐妹们一个个横眉冷眼,也正瞪向自己。
“圣斗士先随我上去吧,血鸦她们行动不便,等下一班。”
穆想着和一帮女士挤在一起多有不便,兰娜瑟尔既然这么安排,就没必要推辞,于是他和撒加,兰娜瑟尔三个人进了吊笼。轿门关闭,绞盘转动,三人随着履带冉冉升起,不快不慢地,将岗哨和女猎人甩在了身下。
他们逆着瀑布上行,离湿地越来越远,笼外风景愈发诡异,却也称得上壮丽。冥界的山脉全部由光秃秃的岩石构成,没有树,没有草,除了瀑布四周,别的地方连地衣都不长。血水飞溅而来,化作无数小液滴,让本就昏暗的光线雪上加霜,原杉藻林很快便看不清了,视野中只有远山黛影,以及地狱那亘古不变的雾霭沉沉。
撒加和穆站在吊笼一角,刻意与女冥斗士保持距离,然而吊笼就那么点面积,上升时间又长,不可能看不到对方。兰娜瑟尔倒是显得落落大方,丝毫不担心两名圣斗士暴力行凶。她有着一双乌黑的,洞穿人心的明眸,头发也是漆黑油亮,扎成一根粗长的辫子搭在胸前。与她的女下属不同,兰娜瑟尔皮肤更白,而且没有那种长期缺乏微量元素的清灰。
可能是气氛略显尴尬的缘故,穆故意寻找话题,“女士看上去像东欧人士,不知何种因缘来到这里?”
“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兰娜瑟尔毫不避讳地聊起了过去,“我作为圣域的附属,也曾服务光明,为主上而战,可是他们觊觎我拥有土地与财富,诬陷我吸血,驱逐我出境,我不得已归附了冥界。至于我那帮姐妹,请不要怪罪她们无礼,她们都是浪人,有着与我相似的遭遇,被我收留在此,除了这第六狱的鲜血堡,我们别无家园。”
她说着,仰望头顶,撒加和穆的视线不由得随之转移,只见两座巨大的拱桥横跨瀑布两侧,将城堡所在的湖心岛与湖岸联成一线,血水从桥下流过,颇有些中世纪□□的味道。
“抱歉,女士,我不该提这伤心事。”穆礼貌地说道。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兰娜瑟尔无所谓的语气,“如今我在冥界拥有一席之地,并且有力量守卫自己的领土,所以我不想与圣斗士硬拼,无谓地消耗,让曾经的努力付诸东流,我所求并不多。”
吊笼升至山腰,沼泽地的深红尽收眼中,居高临下,兰娜瑟尔的豪情也升了起来,言语间充满了骄傲,“第八狱的天慧星,第五狱的天伤星,他们都觊觎这片水源充足的沃土,可惜他们成不了事,只能看着我的城堡干瞪眼。”
穆借机吹捧,“女士修筑城堡,未雨绸缪,自然是无懈可击。我有一事请教,那就是第六狱的疆域似乎比第七狱辽阔,但我经过第七狱并没有碰到典狱长,亦没有像样的武装,女士知道原因吗?”
距离城堡近了,兰娜瑟尔的言辞明显变多,表情也更丰富,“圣斗士自然不知,地狱兼并战打了数不清的岁月,我只占据了一些偏僻无用的湿地,而第七狱已经被第八狱吞并,作为与第六狱之间的缓冲区,未设置重兵,天慧星始终更在意自己的冰地狱;至于第五狱的肥猪,一味欺软怕硬,见我固若金汤,便将魔爪伸到了第四狱,好好的黑土地,全随他沙漠化了,真是暴殄天物。”
撒加闻言有些惊讶,却没有发话,穆则是兴致盎然地追问,“女士的第六狱地理位置得天独厚,自是易守难攻,那第八狱和第五狱的扩张,冥界主宰就不管吗,那些丢城失地的典狱长竟然忍气吞声,也不去告发?”
悬挂高空的吊笼轻微晃动,一如女冥斗士的心旌,她以一种知悉内幕口吻告诉穆:“这种事情太多了,大人物既不想管,也管不过来。最初每座地狱都是由潘多拉大人亲自委任冥斗士管理,可时间久了,打来打去,逐渐牵扯到外面的冥斗士,一座地狱换了十几个主子,她便不想再花心思,不过是谁胜了任命谁,失败之人如丧家之犬,在她眼里亦没有价值。”
“如此这般放任自流,难道地狱不是冥界的命脉,影响着冥界的兴衰?”穆大惑不解。
“大人物才不会考虑这些,”兰娜瑟尔不屑道,“我说句不该说的,假如圣域打赢了圣战,会想办法派圣斗士来此驻军,与成千上万的罪魂为伍,与冥斗士打治安战吗?”
嗅着瀑布的腥臭,吹着刺激性的冷风,穆表示,“不会的,除非万不得已,人类绝不想踏足这片恶土,派谁来都是泯灭人性。”
“这就是了。”兰娜瑟尔笑着说,“大人物要操心的事务很多,最重要的便是即将到来的圣战,冥斗士对此热情不高,甚至是抵触。也难怪,几千年来罕有胜绩,还一个劲儿地打,消耗钱财,枉顾人命,没完没了。”
撒加和穆虽未点头,内心均认同这一观点,只听女冥斗士继续说道:“如今除了朱迪加的三大判官,其他人对圣战唯恐避之不及。少数有志气的,想要建功立业的冥斗士都投去了大判官麾下,也不过数十来个吧,我们这些地方几乎就是自治,根本无人在意。”
撒加心想,难怪历届圣战冥界都打不赢,穆仿佛他的嘴替,对兰娜瑟尔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因为冥斗士群体消极避战,圣战的胜率才不高,恶性循环,如此往复。”
“那又如何?”兰娜瑟尔波澜不惊的语气,“圣战即使打赢了也是大判官得好处,我们这种小人物注定要在这资源枯竭的鬼地方彼此争斗度过一生,宏大叙事说多了便是空乏,人还得为了一日三餐着想。圣斗士,你们不必替冥界操心,潘多拉大人已经想到办法,但凡能从别处找到突破口,她绝不会打冥斗士的主意,她高贵的身躯从不曾降临地狱,我们也不大希望她来。”
“女士……”听闻这些,穆的一双豆豆眉拧成了和撒成差不多的角度,“感谢你告诉我们这些,可你不怕我们知道了内情,对后面的地狱不利,冥界因此而遭受重创?”
“哼,”女冥斗士保持着良好的仪态,礼貌的笑容,“我巴不得如此。”
“女士,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眼看吊笼即将抵达顶端,穆不失时机地提问,兰娜瑟尔礼貌回应,“请讲。”
穆说:“我见第七狱的狱卒在大黑坑里收集一种黑色的石头,有些好奇,那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很值钱吗?”
“那个呀……”兰娜瑟尔不假思索地回答,“有一些冥顽不明的罪魂,经受千百年的刑法仍不思悔改,最终灵魂之力耗尽,便化成了石头,我奉劝二位千万不要触碰,那东西怨念极重,狱卒收集起来是为了集中处理,以免污染了冥界的大地。”
撒加与穆对视一眼,吱嘎——
听了半晌冥界轶事,吊笼终于升到山顶,防护门开启,兰娜瑟尔的城堡便呈现在眼前,那简直就是一座庞大的军事要塞,被一整个血湖环抱,扼守着瀑布这道咽喉。哥特式几乎垂直的墙体托举着直插云霄的尖塔,塔顶架设着巨大的塔楼弩,能射下飞龙。纵使兰娜瑟尔曾为神圣而战,现在都已遁入黑暗,她的城堡再也没有圣象和天使,取而代之是展翅欲飞的石像蝙蝠,面对访客张牙舞爪,有一种即刻就要扑上来的既视感。
“这儿就是鲜血堡了,欢迎圣斗士前来做客,我已经很多年没与你们打交道。”兰娜瑟尔微微欠身,做了个漂亮而不失优雅的迎宾动作。
穆和撒加并未发言,前进的脚步也不坚决,更多是在观察和思量,这一反应正在女冥斗士的意料之中,于是说:“我并不是要强行挽留,只想请你们行个方便,去我那儿用个餐,休息两天,待风声没那么紧了,我再悄悄送二位离开,这样你们得到了实惠,我也好向潘多拉大人交待。”
“我们挺好的,不劳女士操心……”
穆的话还没说完,肚子不是时候地叫了一声,就在几乎凝滞的空气中,他看向撒加寻求支援,撒加一口答应,“就住两天吧。”
兰娜瑟尔忍俊不禁:“铁打的汉子也要吃饭呀,你是活生生的人,还有伤在身,后面的路可不好走。请不要拒绝我的好意,离开冥界并不是一件轻松事,首先你得活着,是吧?”
女冥斗士抛下一个风情万种的媚眼,自去前方引路了,她确信圣斗士没有更好的选择,事实也如此。撒加牵着穆的手走进了石像鬼守护的大门,他们二人被女冥斗士安置在了城堡高处的客房。无论是否身在贼窝,可以肯定一点,这是二人来到地狱之后少有的轻松时刻。
客房出乎意料的大,一应设施应有尽有,只是十分古旧。房间是典型的中世纪风格,猩红的地毯,鲜红的帷幕,兰娜瑟尔必定是红色的狂热爱好者,整座古堡都是这个色调,红色木制桌椅,漆皮已脱落,仍摆放整齐,插在玻璃瓶里的是暗红的干花,吊灯显然是长久不用,表面一层灯丝气化的乌黑,为原本晶莹剔透如血液一般的灯罩蒙上了一层阴影。
穆刚进门的时候以为自己来到了小说里德古拉伯爵的城堡,然而实际情况却比书上描述的差得多,洗手用的净水只有一壶,沙发和椅垫都是旧物,冥界大概没有生产力也不存在工业,为了将冥斗士生活所需的物资从人间搬来地狱想必花了不少力气,这房间倘若计费,价格一定高得离谱,是圣斗士出差都住不起的那种。
二人无法挑剔太多,从冰地狱战斗到鲜血沼泽,他们身上满是泥浆和血污,难得休整,撒加简单洗了把脸,用毛巾沾水擦拭头发,穆已经做完了这些,散开如瀑的长发,倚坐在窗框之上,手心托起一团微小的星光。
“当心掉下去。”撒加拎着剩了一半的水壶放到穆脚下,便要去扶他。
穆这时脱下了圣衣,穿着嘉米尔常服,露出浑圆如玉的胳膊,一副悠闲姿态,“我好着呢,就是这儿的光线太暗,检修圣衣看不清楚。”
“冥界是这样的,”撒靠到穆身边,望了一眼窗外,“室外也没有像样的光源,倒是这屋里点了盏蜡烛,镜子多可以反射光,节约能源到这一步,想来是无电可用了。”
“室外没那么憋闷,我再用点小宇宙,勉强也够。”穆说着,瞧了一眼撒加所说的镜子,“老房子阴气重,镜子久置不用容易附着魂魄,我还是在这里采光吧。”
撒加双手抱臂,饶有兴致的语气:“你和那女冥斗士有说有笑,我以为你当她是个好人,信了她的鬼话,还想劝你来着。她颠三倒四说了一大堆,不过是看你脾气好,有的放矢,哄得你为她做事,我就不同她啰唆。”
“有我替你挡灾,她自然不会找你的麻烦。”穆不悦道,“我身材不及你高大,也没有你的凶悍霸道,还受着伤,必然是别人重点攻略的对象。但我不傻,我问她那黑石头的用处,她撒谎连眼睛都不眨,那东西明明就是用来制作冥衣的,她竟然说是捡去扔掉,那么她的其他话里十句能有一句是真的就不错了,我还得花心思去甄别。”
“哦?”撒加愈发来了兴趣,“那你说说,她哪些话有参考价值,哪些是随口敷衍,哪些又是虚张声势,甚至挑拨离间呢?”
穆将目光投向窗外,越过数道尖塔,只见一队女武士正列队从桥上经过,瀑布轰鸣掩盖了湖心岛训练场的噪音,远处的湖岸本来被冥界的薄雾遮盖看不分明,却在穆创造的星光下显露了轮廓,就着窗前这道光,甚至能窥见对面的城墙,还有墙外若隐若现的黄沙。
“地狱内战大约是真的,但形势对她并不乐观。”穆指着窗外分析,“第六狱的面积远没有女冥斗士吹嘘的大。我本以为瀑布之上有一条大河,沿河土地都是她的辖区,却不料只有一个湖泊,湖对面就是第五狱的沙漠,这一湖的血水只是地下水了,亦不排除原来有河,被第五狱攻到家门口后河水断流。总之,战线对她不利,这里若是她的大本营,那么瀑布之下几乎都是飞地,只能依靠效率低下的升降梯转运兵力,一旦升降梯出故障,沼泽得不到支援,极易被攻下,落入他人之手。”
“说的不错,我也这么认为。”撒加赞许的语气,并补充道,“她很可能是两线作战,所以不愿直接招惹我们,但不代表她什么都不会做。相反的,我们这对变量很可能打破第六狱脆弱的平衡,怎么利用就很重要了。”
穆少有的获得了撒加的肯定,笑容绽放。背着光,他藤色的长发从肩膀蔓延至窗框,皎白的脸蛋映着星光,撒加微微失神,把接下来要说的话抛到九霄云外。
穆向他招手,示意他把圣衣脱下来,撒加照做,穆就把检修过的白羊座圣衣推到一边,拉了双子座到面前审视。撒加的裹尸布一半贡献给穆包扎伤口,只得袒露胸膛,穆圆脸一红,将自己的披巾丢给他,“披上这个,当心着凉。”
此情此景曾经在哪里见过,穆心中小鹿乱撞,脑海里闪过一些零星的画面——撒加和自己坐在一座古代的竞技场中央,夜风淡淡,流云稀薄,他也是这样赤裸着一身健美的肌肉,脱下的训练杉还握在自己手中……
穆的手一抖,差点握不住光芒,撒加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只问,“你这趟出来没带工具,就算圣衣损坏了也无法修补吧?”
撒加的问话把穆从绮想中拉回现实,“啊,这不成问题,根本难不倒我嘛。”穆仓促摘下白羊座的大羊角,“战争是随时随地爆发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我修圣衣什么趁手的都能当做工具,比如这对羊角,装饰作用大于实战价值,不仅可以当工具使,研磨了还能用来填补破损。”为了证明所言不虚,穆挥起羊角击打双子座的头盔,“你听,音色纯正,没有一丝破损,事实上你基本没有戴过,我说的对吧?”
撒加皱眉:“你的记忆究竟恢复了多少啊?”
“这可是我吃饭的家伙,”穆敲敲打打,一本正经地解释,“人别说失忆,就算死了,到了冥河边上,把父母朋友全都忘光,这双手还是会对从前从事的工作保持着机械记忆……”
说到这里,穆忽然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了双子座圣衣胸口的空洞,这破损程度,足以碎穿心脏,要了一个圣斗士的命。撒加随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圣衣的损伤,双眼骤然失去了温度,像太阳落坡后的寒潭。
“你,你之前就是这么……你是这样过世的……”
穆吞吞吐吐,越说越没有底气,惊惶的摸样像只迷路的羊。撒加整心情,柔声道:“都过去了,我们可以凭自己的努力一起走出去。”
“可是……可是那冥斗士说了,要活着才能离开冥界。”
“那也是她的谎言,我想要提醒你的部分。”撒加捧起穆的脸,注视碧绿的双眼,“我从前不相信自己能从地狱苏醒,并获得自由,现在不也站在你面前?所谓事在人为,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就会找到办法,你一定要走下去,不要放弃。”
穆连忙点头,生怕有一秒钟的迟疑打击了撒加的信心。
就在这时,门忽然开启,四名女武士端着杯碗盘盆来给圣斗士送餐。穆抹了一把脸,由撒加牵着从窗框跃下,恢复到波澜不惊的状态。
“典狱长请二位用餐。”
女武士不同于餐厅服务员,她们举止生硬,言行刻板,将盛满食物的各色餐具往桌上一堆,便宣布大功告成,没有多余的一句寒暄,更不想给圣斗士任何好脸。
“对了,”在撤出客房之前,一名女武士忽然想起自己的使命,对撒加和穆说,“典狱长特意嘱咐,房间里有医药箱,其中双氧水,医用酒精,医用纱布都是我们自己用的,二位尽管放心。鲜血堡物资充足,食品和水管够,想住多久都行。”
“你们典狱长不打算一同用餐,并亲自告诉我们这些吗?”穆笑容可掬地问道。
“典狱长事务繁多,此番回来劳累不堪,已经歇下了,二位请自便吧,若有急事可以来大厅找我。”女武士面无表情地说。
“多谢款待……”
女武士走了,撒加和穆面对面坐到餐桌前,穆束好头发,餐具齐备,却谁也没有动手。
“这饭食,未免太豪华,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穆拿叉子拔了拔海鲜拼盘,“若是干果面饼什么的倒符合冥界的资源,她们一次性提供这么多生鲜食品,像是要把我们送走的样子。”
撒加若无其事地拿起一瓶红酒在手中审视,“就算干果面饼,冥斗士的饭,你敢吃?”
穆手握刀叉无奈地咬着嘴唇,他是饿了,眼看盘中的食物散发香气,却并不敢动手,女冥斗士都不愿前来赴宴,这食物很可能有毒。
“这是阳谋,”撒加轻巧地用开瓶器打开了瓶塞,倒了半杯到面前的空杯里,“你是活人,一定会饿,饿了就要吃东西,倘若在这儿住个两三日,你必然会吃她提供的食物,要不就会饿死。”
穆没好气地说:“我才不打算在这儿住两三天那么久,不过是歇一歇,乘她们不注意我就溜了。”
“你没有带干粮吗”撒加提醒,“圣域有专用的成套的单兵口粮,圣斗士出任务都要带上,就一个布袋,里面是压缩军粮和小瓶饮用水,还有净水片和燧石。”
经他提醒,穆在衣服里摸索,确有一个随身小袋,然而口袋打开,里面是半包没吃完的儿童饼干,穆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这绝不是我吃的,”他赌咒发誓,“同样物料,儿童食品比成人的贵得多,我没必要买儿童零食。”
撒加嘴上敷衍,瞧向他的目光充满同情,穆赌气般地把饼干嚼了,包装袋丢掉,不容撒加再有质疑。
“你这样是吃不饱的。”撒加意味深长地说。
“冥界不是有生态系统吗,我可以去野外觅食!”
“嗯,”撒加不置可否,自顾自地切了一块小牛排,配着红酒品尝起来。
穆惊讶道,“你不是说这食物不安全,可能有毒吗?”
“没错啊,”撒加一脸无辜,“所以你不能吃,你会被毒素影响。我就不同了,我已经死去,不可能因中毒再死一次吧?”
穆一时无力反驳,就那么静静地与撒加对视,双手撑着餐桌,不知该掀了它还是恢复理智坐回去。
面对穆即将崩溃的情绪,撒加视若无睹。
“我说你呀……”
“什么?”
“你的手环,颜色好像变淡了。”
“啊?”
撒加指了指自己的手腕,做了个敲击的动作。
“要小心,你在冥界的时间余额可能不多了。”
“那是你胡乱猜的,没有任何依据!”
穆飞快地转身,打开了内室的门。
“你去哪里呀?”撒加问。
“我去处理伤口,换药。”穆气冲冲地说。
“你伤口怎么样了,还疼吗?”撒加关切的口吻,“我来帮你吧。”
“不用,我已经没事了!”
只听“砰”的一声,穆进了内室关上门,他们身处的是一间套房,撒加坐在餐厅,而穆根本不想理他。穆稍微转了一圈,房间角落果然有女武士提到的医药箱,打开来,里面各种伤药一应俱全,还贴心地准备了剪刀和镊子。
这屋,还行,就是镜子太大,足足两米高。穆燃烧一团星光,站到镜子前,艰难地拉开衣服,没有撒加的帮助,他需要通过镜面查看伤处。解开包扎的布条,穆没有感到疼痛,冰锥洞穿的伤口已经结痂,黑气也已散尽,无须额外治疗,他舒了口气,终于放心。
圣斗士拥有小宇宙,身体素质远超常人,修圣衣的时候穆就试过挪腿了,并未遇到障碍,结合检查结果,几乎是痊愈的状态。既然用不到冥斗士的药,便将衣服重新穿好,撒加提出的手环的问题,穆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想了又有什么用呢,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他凝视手腕的一圈乌青,只要燃烧小宇宙,手环周围的皮肤颜色便会变淡,一旦停止,乌青又重新出现了,也许圣斗士的小宇宙能压制黑晶的毒性呢,穆这么想着,这看似不起眼的黑色晶体,竟然是人类灵魂的残骸……
就在穆盯着手腕思忖的时候,镜中涌出一片白雾,待穆抬起头,发现镜中图像变幻,吃了一惊。他看见幼年的自己乘着月色从山巅的宫殿爬窗而出,顺着蜿蜒的山道跑去竞技场与少年的撒加相会,这一幕真实发生过,拨动穆的心弦,使他向镜子靠近。
撒加带着穆在竞技场演练战斗的技术,夜风拂动少年的蓝发,如爱琴海的波涛起伏,那时他的眉头也这么紧锁着,似有解不开的心结。浓雾弥散开来,充斥整间内室,穆听到一个无比怀念的苍老的声音在说:“不要相信他,不要接受他的帮助,他是在利用你。利用你的单纯和幼稚,作为他向上攀爬的阶梯。”
镜中图像再度转换,来到一座云霭缭绕的孤峰,星月当空,黑袍老人问撒加,是否身体不舒服。撒加一改往日的沉静,狞笑着,乘老人不备打穿了他的心口。穆惊得合不拢嘴,撒加的另一张面孔,黑发红瞳,像极了地狱的恶魔。穆的第一反应是镜子骗他,冥斗士兰娜瑟尔和她的整座古堡都不可信。但穆记得那老人的声音,威严之下慈爱流露,是至亲至近的尊长,可惜记不得他是谁。为了看清老人的容貌,穆的眼几乎贴到镜面,只听苍老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他死了,是罪有应得才下地狱,你千万不要像从前一样被他欺骗,不要重蹈覆辙,做了他妄图逃脱地狱惩戒的垫脚石……”这番言论味道怪异,不像老人亲言,穆心中不悦,正要转身离开,无数镜子从四面八方将他围住,镜面互相倒影,形成重重叠叠的无限空间,再找房门,一无所有,穆顿时明白自己是被吸入了镜中世界。
兰娜瑟尔如女武士所述,有些疲劳,却没有马上睡觉,而是脱去沉重的冥衣,躺在了她典狱长专属的宽敞无比的宝座上,让女武士揉肩捶腿。
“狱长大人,第四狱的商队来了,在城堡外等待觐见,要让他们进来吗?”捶腿的女武士小心询问。
兰娜瑟尔眯着眼睛,把玩属下的马尾辫,横卧的姿态像只猫,“罗法人,真会挑时候降临啊,像老鼠一样,他们定是嗅到味儿了,过来打探虚实。你去回他,我身体不舒服,不方便见客,叫他们打道回府,不用进城堡,后面两狱也别去了,多余的货物可以先寄存在我这儿,不会丢也不会少。”
站在一旁垂首服侍的女武士领命而去,兰娜瑟尔继续问捶腿的那个,“他们走商的消息灵通,有没有聊起什么关于圣斗士的?”
“没有,大人,”女武士思索道,“不过他们提到了第三狱,说那边出了状况,好像是受地震影响,地面裂开了,原来就难走的小径现在更走不通,只能绕道水路。”
兰娜瑟尔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道:“什么道路不通,那地震轻得像是在地上挠痒痒,罗法人不就是想借机涨价嘛,他们也就这点出息了。”
捶腿的女武士乘机进言,“大人,她们的货物是贵,不过这一次带了七八桶新鲜的血液,全部来自十二岁不到的少女,我替大人验过,是立陶宛的行货。”
“哦?”兰娜瑟尔仿佛听到了中奖的消息,兴奋起身,“总共多少,我全买了,快,去准备,我要尝尝它的滋味。”
女武士得令,扶主人到浴室,享用她刚买的保健品。浴室里也有一面镜子,正对硕大的浴池,装饰古朴,边缘镶嵌着宝石,比城堡中其他的镜子都要醒目。贴身服侍的两名女武士换上浴衣,一左一右,为主上淋浴搓背,兰娜瑟尔仰着脖子靠在浴池边,满足地闭上眼,“天天闻着地狱罪魂的血泪臭也臭死了,还是新鲜的人血好呀。”
沐浴鲜血,兰娜瑟尔恢复了活力,她面色红润,肌肤紧致,仿佛回到少女时代。洗浴间,她问起两名圣斗士,女武士如实回答:“那两名圣斗士已经走了,客房里半个人影都没有,我亲自去瞧过,不知他们去了哪里。”
兰娜瑟尔仰天道:“我早知他们会走,不过与我设想的有点不同,你检查客房了吧?”
“回大人,客房里的东西没少,地上多了一些黄金碎屑,还有一袋空的儿童饼干包装,除此以外没有异样。”
“米娜,”兰娜瑟尔柔声呼唤另一名女武士的名字,“刚才是你去送餐的,你见过他们两人,有什么发现吗?”
“回大人,我进屋的时候那两名圣斗士纠缠在一起,头发散乱,衣冠不整,对我的到来他们很是意外,手足无措,对了,他们还提出要见您。”
兰娜瑟尔愉快地笑起来,“希腊圣域一向如此,男风成灾,这点从我年轻时就没变过。可惜呀,这对苦命的鸳鸯,再怎么恋恋不舍,也在我这鲜血堡走散了,人鬼殊途,迟早的事情。”
浴室血雾蒸腾,镜子仿佛得到了主人的许可,放出穆被困其中的影像,兰娜瑟尔举起池边的酒杯,还未饮用就已醺醺然,“通知潘多拉大人了吗。”她问。
举着水壶的女武士点头道,“血鸦回来做了简单的包扎,已马不停蹄地往朱迪加送信去了,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嗯,”兰娜瑟尔胜券在握,志得意满,放言道,“第八狱那蠢货,只知硬拼,不会智取,我略施小计就抓住了黄金羊,谁叫他头脑简单,被我的镜子一照就露出了破绽,不像那精打细算的双子……”
镜魔得主人夸赞,有些飘飘然,插口道,“那双子座不过是个死人,主上不必烦心,只要离不开这冥界,他迟早会落入我们手中。潘达拉大人一定会赐下恩赏,说不定还有机会调任朱迪加,而那第八狱的失败者,平时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凭他放走两名圣斗士的罪过,怕是要遭受严惩了。”
兰娜瑟尔听闻此言,心花怒放,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还是你好,镜子,你最懂女人心……”
就在兰娜瑟尔夸奖镜魔,自信膨胀,差点儿就要举办庆功宴的时候,鲜血沼泽里被撒加打伤,现在左手打着绷带的女猎人——血鸦,推门而入,跪地不起。她是飞奔而来的,顾不得礼仪,喘着大气便说:“典狱长大人,升降梯……升降梯被人破坏了!”
“什么!”兰娜瑟尔差点从浴池里跃起,“升降梯怎么可能……”她咬着牙,指着血鸦,“是你,去朱迪加传信,暴露了行踪,被第八狱那妖孽看到我的信函了,然后率众攻下了沼泽岗哨?”
“不,大人,”女猎人连声分辩,头埋得更低,整个人匍伏在兰娜瑟尔面前,“我整理装备,打算绕道而行,用爬山来避开第八狱。可是我刚离开城堡,到升降梯那里,整个吊笼连同套索,绞盘,还有姐妹们,都没了,是被人从山顶扔下去的,我到不了山脚,根本不知道沼泽地的情况啊。”
兰娜瑟尔闻言,差点晕了过去,那升降梯就是第六狱的大动脉,若是下面受损还好办,只要支架在,导轨在,套索可以再放,吊笼有备用的,不须多少工夫就能修复完毕,诚如血鸦所言,那一定是圣斗士干的——未被镜魔抓获的双子座圣斗士。
“为什么不离开第六狱,他为什么不走得远远的?”兰娜瑟尔义愤填膺地控诉,“明明是被同伴抛弃在这里了,他凭什么认定是我所为?他一个死人,走不出冥界,被人看穿了抛弃了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兰娜瑟尔一时想不出对策,有些语无伦次了,镜魔深谙她的困境,提议道:“要不找他出来谈判吧,把白羊座放了,送他们出境,我们同时面对第五狱和第八狱的敌人,很难再承担一个圣斗士潜伏在暗处搞破坏。大人在他们心中播撒的种子迟早会发芽,他们会分道而行的,我们还有立功的机会,再说了,血鸦也没把消息带到朱迪加,我们可以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先把损失降至最低。”
血鸦犹豫地抬起头,“大人,我恐怕这行不通……”
“你什么意思?”兰娜瑟尔惊疑不定。
血鸦连忙将头磕到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大人,”她痛心疾首地说,“我怕完不成您的嘱托,在看到升降梯损毁以后,便将您的亲笔信装进信筒,已经派遣白骨鸦从空中送去朱迪加了。”
兰娜瑟尔心头一震,整个人脱力往池底滑去,好在两名女武士眼疾手快,一左一右搀住了她。她呆了半晌,果断从池子里爬起来,女武士追在后面为她擦身穿衣。
“派人去修升降梯,”她冷冷地说,“五人一队,轮流过去,血鸦你带头,不惜一切代价,让升降梯以最快的速度重新运作!”
“是!”血鸦答应一声,在女主人发怒惩罚自己之前仓促而逃。
“镜子,让我看看城堡各处的情况,那圣斗士一定还没走,潜伏在某处。”
墨镜依言冒出烟雾,城堡中所有镜子从不同位置不同角度记录的图像重重叠叠,走马灯似的通过镜面呈现在兰娜瑟尔眼前,她还没穿戴好冥衣,一道强光射来,她条件反射地扑倒在地。那道光能量极高,所经之处射碎雕像,融断了古堡的墙,魔镜崩溃成数不清的玻璃渣,一时间古堡被无数光柱从不同的角度洞穿,每一面镜子都发着光碎裂,兰娜瑟尔心都凉了——圣斗士,竟然厉害至此。
第六狱的心脏,鲜血堡,蝙蝠石像守卫的大门前,女武士乱作一团。
“血鸦大人,我们刚把吊笼和导轨架运过去,备用的索道就脱落了,连累好几个姐妹跌落山崖,下落不明!”
女武士满脸血污,护甲破损,眼中充满恐惧,而她们的队长,冷冷说道,“再派人去!”
此言既出,女武士情绪低落,几番催促都没有任何反应,如同死了一般。
血鸦也知这道命令不近人情,可眼下情势危机,她不得不耐着性子安抚众人的情绪,并鲜有的用上了肯求的语气:“姐妹们,你们都知道,升降梯就是第六狱的生命线。我们的矿场在沼泽地,采集的晶石要运去湖心岛洗练加工。如果这条线断了,交不上晶元,朱迪加的大人们不会饶恕典狱长,他们会找人代替她,届时我们这群浪人要去哪里安身?”
“可是大人,储备的材料不多了。”
“全运出来吧,”血鸦一声长叹,“我和你们一起去,搏一搏,胜过什么都不做,再遇到问题,我替你们担着。”
好容易备动员了手下,凑齐了物资,队长血鸦亲自押运,女武士们或扛着支架或抬着套索,虽不情愿,还是投身到了升降梯的抢修中,如队长所言,她们别无退路。
“当初矿场就在湖边,多好,典狱长非要迁去山下……”
“她不想听到罪魂日日哀号,有什么办法?”
血鸦听着手下的抱怨,无从反驳,众所周知典狱长任性,可对她们也是真心相待。
“来吧,姐妹们,就是这儿了,把支架搬过来,待一切结束了,我给你们开香槟。”
血鸦一声令下,女武士协力打桩,装好新的底盘,套索垂下去,立即有一队人背着各色器械攀着套索而下,往每一个锚固点安装新的导轨。当她们垂到半山腰,只听一声又一声惨号响起,套索被一股大力拉往山下,刚修好的支架再度崩塌,连带着山体滑坡,砂石具下。
这几乎是最后一批维修材料了,血鸦红了眼,扑上去想要抓住下滑的套索,一股无名之力忽然出现,将她推开,血鸦与其他女武士们一起被扬到了悬崖边上。
烟尘中,黄金圣斗士的身影步步逼近,待血鸦看清,竟是被兰娜瑟尔称作好脾气的穆,这时的他已然换了一副面孔,看似温润如玉,却没有一丝温度。
“撒加在哪里?”他随口一问,并不指望这帮敌人的回答,血鸦往后蹭了一截,便有一块石头飞落山崖,她根本无处可退。
金色的小宇宙爆发,穆一挥手,大片光点坠落,女武士被星辰之屑击落山崖,这里面也有血鸦。其实在兰娜瑟尔惊慌失措之际血鸦就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从那位典狱长自以为是与圣斗士耍心眼的一刻,就注定了她们的死亡。
穆从镜中世界出来,第一时间就去找撒加,然而找遍了整座城堡都没有看见撒加的影子。那女冥斗士也跑了,带着服侍她的人一众人等,全部消失不见,仅剩被光芒穿刺至千疮百孔的古建筑,一面又一面破烂的镜子,以及来不及收拾的遍地狼藉。少女的鲜血从浴池流淌到走廊,静静地蔓延开,滴滴水声为这场败逃落下最绚丽的注脚。
撒加会去哪里呢,穆思考,以那个男人的实力,绝不至于被冥斗士所擒,她们处心积虑布的局连自己这个失忆的伤员都搞不定。
往前,是第六狱的边缘,与第五狱接壤的沙丘,兰娜瑟尔把兵力都布置在了湖对岸的城墙下,虽然尚无撒加从边境线通过的迹象,但他最可能行进的就是那个方向。
穆想找个女武士逼问,正好就看到了血鸦和她率领的修理小队。眼见升降梯被毁,穆立刻联想到与撒加的对话,是的,一定是他。穆暗中观察,到钢索脱落,他更坚信自己的判断,于是果断出手料理了兰娜瑟尔的忠仆,然后毫不意外的,就在升降梯下方,他看到了撒加。
“撒加,快过来,升降梯相关的一切已经全部被消灭了,山体松动,你站在那儿很危险。”
摧毁升降梯之后,撒加就藏身于支架下方不易被察觉的角落。他似乎没有听到穆的呼唤,冥界微弱的自然光为他的五官打下立体生动的阴影,深邃的蓝眼睛凝望远方。穆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担心他掉下去,于是俯下身子,右手抓紧一块突出的岩石,整个人朝着撒加的方向倾下去,并伸出了左手试图拉住他。
“撒加——撒加——”
穆担心撒加听不清楚,提高了呼唤的音量,言语之间满是焦急,“你的计策成功了,她们再也没有更多材料和备用的吊笼,这升降梯没个十天半个月恢复不了。快上来吧,咱们轮流在这里折腾,岩层都裂了,随时会发生垮塌呀。”
穆怕他抓不到自己的手,又将身子俯得更低了一些,使劲全身力气。撒加如梦初醒,看向穆的眼中柔情无限,“你才要小心,别趴那么低,小心伤口开裂。”
他这么说着,到底是抓住了穆的手,穆用力拉了他上去,虽气喘吁吁,却也笑得灿烂,“总算被我及时赶到了。”穆刚说完,身后的山石崩落,将撒加刚才立身的一小截钢架带走。穆心中害怕,若是没能战胜镜魔,撒加就危险了。即使圣斗士天赋异禀没有摔死,也无法凭双手爬上瀑布,这升降梯一时半会不可能修好,再遭遇追兵,后果不堪设想。
撒加也有类似的担忧,不过是对穆的,“我既然敢下去,就有万全的把握,你不要一慌张就做出危险的举动,太鲁莽了。”
穆不服气地吐了吐舌头,自己一番操心,竟然被撒加给数落了,明明做出危险行为的是他啊。
“你别不服气,”撒加正经道,“关个门就能被人抓了去,我若是你,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说到这个,穆不淡定了,“冥斗士那下三滥的伎俩如何难得倒我?我只是略施小计,她们的阴谋就破产了呢。”
“哦,你倒是说说,我也想听呢。”
撒加松开穆的手,二人并未商量便心有灵犀地沿着湖畔往第六狱边缘行进,失去升降梯的光秃秃的山崖还在他们身后不断地崩塌。
说到这个穆就来劲,“她们想用镜面反射的叠加的无限空间困住我,根本就是徒劳,我本可以直接施展空间移动,可我一想,这么多镜子,着实难得,不如乘机送她们一件大礼。于是我用小宇宙激发空气中的电子跃迁发光,就像这样。”说到自己的绝活,穆不免自得,伸手向撒加演示,一束微光照亮了他们,映得撒加的脸庞线条分明,穆的眉眼充满了活力。
“我调整光源,让光在镜面间不断反射的过程中相干叠加,类似相控阵的原理。那数不清的镜面不再是我的牢笼,而是成了光的放大器,当镜中世界承载不了越来越强的光能,那空间便崩塌了,连同镜子本身,碎得彻彻底底。”
穆说得眉飞色舞,跟随撒加的脚步也变得轻盈了,像只愉快的绵羊。撒加抚了抚他的头,“我就知道你没问题,这种程度的陷阱对你而言破解起来轻而易举。”他一边勉励穆,一边解说,“遇到太强的敌人就不适合这么硬拼了,你身在密闭空间,光能过强会灼伤自己。可以尝试转换思维,想想量子涨落,真空中每时每秒都有正反虚光子成对诞生又快速湮灭。你将小宇宙逆向运行,降低空气中电子的能级,将刚生成的正虚光子吸走,留下来不及湮灭的反虚光子,那空间就会因为负能量的累积被挤压至塌缩。”
穆认真听完,才发问,“那样身在其中的人也未见得安全呀。”
“你自然要保持与镜面的距离,从两面镜子之间剥离虚光子,小心地控制负能量的增速,当两面镜子撞到一起碎裂了,镜子创造出来的空间就崩塌了。比起无限叠加可能造成的光强过度,这个操作的可控性更强。”撒加注视着穆的脸,那张脸因为听得入神有些呆住了,他话锋一转,“当然,这只是提供另一种解题的思路,具体情况还要具体分析。比如那两面镜子是倒影还是实体,能不能撞到一起,还得你仔细观察,小心求证。”
“撒加懂得很多啊,”穆不无佩服地说,“你都没有进去,光听我描述就什么情况都考虑到了。”
“我年龄大一些,出过的任务比较多而已。”撒加浑不在意,拉着穆继续赶路。穆想起自己从小就是这么跟在他身边,听他传授经验,接受他的指点,“撒加……我记得你这种训导的语气,我们过去究竟是怎样相处的呀?”
见穆一脸迷惘,撒加停下脚步,将头凑到距离穆很近的位置,挺拔的鼻梁几乎碰到穆的眼睛,“我们过去呀,其实就是……”
穆喉咙咕隆了一下,全神贯注地倾听,生怕错过撒加的一句措辞,却听撒加问,“还记得精神控制吗,我过去教你的。”
“啊,记得呢,我在第七狱就使用过。”
穆紧张得像个学生,撒加悠然一笑,指着前方第六狱的边境城墙,“那边人真多,我们最好使个障眼法混过去。虽然不是打不过,但你就吃了一点儿童饼干,又用小宇宙发了光,我看还是节约点力气比较好。”
撒加说完,不待穆反应,便大步上前,他小宇宙燃烧,酝酿着一场集体幻术,穆后知后觉地追上去,心里想着:真是狡猾的家伙啊,每当问到过去,他就想办法敷衍,定然是心虚……
穆正气恼,无意间透过撒加圣衣的领口看见了自己的披巾,紧贴着撒加皮肤,他脸蛋一热,怒气便消了。
原来他一直贴身戴着呀,穆咀嚼撒加的话,想着他的一举一动,这人情绪阴晴不定,实难捉摸,一会儿乌云密布冷得像坨生铁,一会儿又温柔体贴,到底那一个才是他的真心?想到这里,穆不知哪一根神经元搭错,释放了奇异的电信号,他突然想,撒加不会是自己的前男友吧?这个念头刚蹦出来,穆就被自己吓得不轻,就算单身太久,胡乱猜测别人也是罪孽呀!
穆告诫自己,停止妄想,可这如果是事实,那么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他时而亲昵时而疏离,那种亲切又不大敢靠近的感觉。穆不断翻找记忆的碎片,试图证明这想法的合理性,甚至脑补了一场因为不被长辈看好而失败的早恋。
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第六狱的最后一道城墙,人头攒动,女武士编成队列,都拿着武器,还有小队人马络绎不绝地赶来,一副收到号令紧急集结的阵势。城墙另一侧,黄沙飞溅,城墙上的女武士黑甲齐整,手持弓弩,严阵以待。
撒加小声催促穆跟上,穆还在钻研二人的关系,应该不是前男友吧,他想,“我一定是个社恐,被长辈管得很严,没有社交那种。”
穆这么想着,镜中所见从心底流过,他对撒加,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回忆,就算记不清了还能感受到余温。他当然不相信镜子的挑拨,但那位老人到底是谁,穆很在意,却又不好意思向撒加求证,只能暂时搁置起来,打叠精神,迎接眼前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