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数杯浊酒通宵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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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17时至19时），日落，掌灯，贵客盈门。
马蹄声由远渐近，翘首望去，一行四人：为首的男子骑一匹白马，身后三人则骑了黑马，应是随从。
“来了！”席慕容一合手中折扇，不等来人靠近，便大跨步出去迎接，难掩兴奋之色。吉祥则进府安排下人准备开席。我看了眼站在一边的余兰亭，他回望我，眉毛微挑。我一笑，摇摇头。
一行人到了府前，纷纷翻身下马，王叔等下人牵马回马厩。而那三个护卫模样的人则侯在了一旁。为首的男子伸出一掌击在席慕容肩上，另一只手却与其握紧，朗声一笑道：
“席弟！好久不见！”
行为动作霸道却不失亲昵，锐利的目光则细细在席慕容的脸上扫视一圈，最后似是很满意地点点头，兄弟情深，显而易见。
他着一身浅蓝色丝质长衫，袖口绣金色云纹图案，黑发用同色锦缎束起，上镶一块碧绿剔透的翡翠石，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细细看去，同席慕容确有几分相似。但他的外表却没有席慕容那般斯文俊秀，身材也比他健硕得多，肤色略为黝黑，内敛的神采配着那高壮结实的身体，一举一动都给人一种强大的存在感跟压迫感，一身非凡气质，叫人不能忽视。
“四哥！”席慕容协同我们欲行大礼，却被拦住了。
“自己家人，不行那一套有的没的。”转过脸，好奇的看着站在一边的余兰亭：
“这位是？”
“余兰亭。”
“哦！原来你就是席弟所提的余兰亭、余公子。久仰大名。在下慕容政！你同席弟一样，唤我四哥便是。”
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四哥。”余兰亭鞠身行礼，面色微赫，带了几分不自在。
慕容政微笑点头，抬手虚扶了一把；随后便跟着席慕容进了门，那姿态随意之极，就象这席府是自己家一般。
酒席上觥踌交错，和乐融融。大家从桌上的西湖醋鱼，聊到都京城的名家酒楼，再聊到永和县的饥民灾荒，再聊到突厥的美酒佳人……
酒过三寻，而桌上的人却一点醉意都没有，就算一旁有小厮打扇，却还是被这闷热的天折腾出了一身的汗；于是席慕容提议，改去凉亭继续喝酒。余兰亭则因身体不适，请求先行回房休息。原本是想随他一同离去的，却被拦住；考虑到待会凉亭饮酒也是我跟吉祥伺候惯了的，怕那席慕容发脾气，所以便留了下来。
之后便支开了不相干的人，慕容政的那一群护卫也隐到了四周看不到的地方。只留我跟吉祥在一旁伺候着。
亭内外花团锦簇，一轮圆月高挂天空，已到万籁具静时。
一扫方才酒桌上的豪爽和乐，现在兄弟俩反倒沉默了下来。方才在外人前，什么样的不开心、不如意之事都可放下，只管在旁人前做足了样子便可。而现在到了凉亭中，周围都是亲信的人。不需要端了架子、摆了谱子、硬撑这面子。
兄弟两人面对面坐到了一起，卸下了一切的伪装，很多话就这么一起踊了上来，一时间反倒不知从何说起才好了。四下安静得很，只听得到扇子扇风的声音。
倒是慕容政先打破了沉静，举了酒杯微抬了抬手，轻嘬了一口：
“月圆人团圆啊！席弟打算流浪到什么时候？那秋华小姐可等着你回去完婚呢。”
席慕容听完，一脸不正经的笑：
“四哥，你就莫拿我这弟弟开心了，完婚？完什么婚？那秋华小姐要嫁的可是永乐王爷之子慕容席，可不是我闲人席慕容。”
慕容政一咧嘴，一阵笑声从胸腹深处涌上来，似是大地之音，浑厚酣畅：
“席弟，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哄？你要当真洒脱，舍得下你那脾气火暴的爹、贤惠温柔的娘亲，为何还弃不了那‘慕容’二字？你以为把名字调了个个头，就当真不是我慕容家的人了？”
“弟弟绝对没有拿哥哥当三岁小孩哄的意思，哥哥多虑了。”
话虽如此，语气里却不带一丝悔过之意，还是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叫人甚是无奈。
慕容政眯着眼，似笑非笑：
“哦？我多虑了？你这一番话说的倒自在，难道是做哥哥的我拿自己当三岁小孩子耍弄了？弟弟啊，许久不见，你这心思也越发活络了嘛。”
“我……哎，哥哥我错了还不成么？”
席慕容终于起了惶恐之色，本想再来一句“哥哥多虑了”，可转念一想刚才就是这话得罪了人的，于是只得唤我斟了酒：
“我自罚一杯！”说罢，一饮而尽。
我复又为他倒满酒，退至一旁。
“席弟，你将来可有什么打算？虽然说本国男风盛行，但你毕竟也是一个世子，你上头两个哥哥也是武将，常年携妻眷驻守边疆。家中就你一个文臣侍奉爹娘身边，却不肯娶妻。你我虽是君臣，中间也隔了层堂兄弟关系；可我们从小相处到大，却比亲兄弟还亲；整个朝堂上放眼望来，我最信任的也是你。就算你不为哥哥我着想，好歹也要为你爹娘想想，他们还能享受多久的儿孙满堂之乐？”
慕容政举起了酒杯，一双眼睛盯着席慕容不放，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听完这一番话，我心中一惊，不由自主的朝吉祥那瞄去，他回望我一眼，满脸疑惑。我暗自懊恼那傻蛋的不知死活：慕容政这一番话虽然说得字字恳切，句句在理。用词措句也都是不离一个“劝”字，可是我们都没忽略了他话中的那一句“君臣关系”。席慕容是臣，那君自然就是慕容政！皇帝在我们两个下人面前表明了身份。表面上是放下了身段劝慰席慕容考虑，实则给他的选择只有一条，那就是回去。恩威并施，哪个臣子敢在外人面前拂了皇帝的面子？！饶是油嘴滑舌如席慕容，也不敢轻易去掳那龙子的逆鳞啊。
可最倒霉的还不是当事人席慕容，而是我跟吉祥！不管怎么说，席慕容还是他皇帝的堂弟，自己的弟弟来个装疯卖傻几句话推托一下，皇帝念在手足之情也不会把他怎么地？可定然还是心中不爽的啊！这一不爽就要找人撒气，拿谁撒气？当然是我们这两个无关紧要的，听到“不该听到的话”的倒霉下人啊！
终于理解了为何余兰亭会在离席前特意关照我：“自己小心。”
不由得苦涩一笑，深深懊悔刚才怎么不横了心要同余兰亭一道离开，这可好，就要因一时的犹豫，而把小命都给搭上了。
一想到那句古化：伴君如伴虎。偏那席慕容半晌都不开口吱一句声，更觉度日年。希望他赶紧开口，也怕他开口——因为怕他一个装傻充愣，咱们的这条小命就交代了去。
久不见席慕容答话，慕容政下了贴猛药：
“你走后老王爷大病不起。”
席慕容终于有了一丝反映，微微抬了头。
“放心，经过诊治没有大碍了。我来之前，老夫人还托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
“一切从长计议。”
六个字可深可浅。
“我明白了。”席慕容微微思考了下，便做了回应。
我深深松了口气；偷偷放松了肩膀，这才发现因为刚才一时的紧张，背后的肌肉竟因为过紧的收缩而疼痛起来。因为疼痛而不由得龇牙咧嘴起来，平时随便惯了，今天也一时没有忍住，待到反映过来的时候，一圈子人都怔愣了看着我。我大窘，赶紧低了头不敢动了。
“嗯？这小丫头挺有意思的。你叫什么名字？”
慕容政笑着问我，我抬眼轻瞄他一眼，见他面上无一丝不满之色，反倒一脸的好笑，这才大了胆子回道：
“回爷的话，奴婢叫如意。”
“哦？如意，吉祥、如意。有意思，这么‘大俗大雅’的名字只有席弟你才想的出来了！呵呵！”
慕容政解决了心头大事，满心欢喜，情之所至，竟然招呼我们坐下陪他们一起喝酒。本想推辞，却拗不过肚子里早就闹腾的酒虫，于是将酒壶搁在了石桌上，取了翡翠杯便给自己斟满了酒水。吉祥也满心欢喜的坐在了一旁，他也是个小酒鬼，平时总喜欢到厨房偷些烧菜的黄酒喝，如今有这等好机会，自然要大喝猛喝一番。
我端起了那晶莹翠绿的酒杯置于鼻下，轻轻一嗅，鼻翼轻轻开合。那醇厚的酒香就如春日满院的花香，直扑鼻而来，叫人深深迷醉在其中：
“好香！真不愧是‘集庆楼’最上等的杏花酿。爷可是第一次这么奢侈呢！”
我这一番话很是大胆，明里是责怪席慕容的小气，实则在提席慕容拍慕容政的马屁。这马屁拍得实在算不上高名，但就是这样憨厚的马屁却让人很受用、也让被拍者用的很放心。饶是慕容政作为明君，也不得不被我逗得开怀一笑：
“席弟，这丫头也是一个小马屁精啊！呵呵！来来，干杯！”
“干杯！”
我不敢贪杯，害怕他们会对一个小丫头不该有的好酒量起疑。于是喝不到一会，我便故做微醺地趴在了桌子上，耳边席慕容同慕容政的对话渐渐由清晰变得模糊，最后直至消失不见。
我梦里来回盘旋围绕的是那萦于鼻尖的杏花香味，记忆深处圆月下那一片绚烂夺目的红色的花海。
似乎还有一首咏月的诗……
似乎还有些什么……
我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数杯浊酒通宵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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