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一盏清香凝舌底 ...
-
待我一觉醒来已是中午，洗漱后胡乱扒了几口饭就去看余兰亭。他刚喝完药，斜躺在床上，嘴里吃着吉祥给他的蜜饯,一脸苍白。大夫说他后脑勺给人敲了一记，敲晕后还下了迷药，醒来后胃里自是要翻江倒海一番的。
吉祥终于收拾了空碗出去了，那家伙从我刚进门起，就一直在碎碎念，跟练了“无敌碎碎念神功”似的。也不知道我来之前，那余兰亭的耳朵被他折磨了多久。看着他一脸痛苦的样子，真
觉得有些解恨：出个门都能给人绑架，当时还告诉他外头不安定，他还偏偏不信非要一个人出门；是该让他吃点苦头，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任性了。
随后坐到他面前，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来,而且还故意做的很明显,摆明了就是要他不好受。
“主子，您还好吧？要不要送您出去再逛上两圈？”
我把声音放的极嗲,糁得自己都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如意，别这样，这事谁也没有料到。”他彻底放弃了反抗，半躺在那里,虚弱的样子让我一时不忍,不自觉的就放软了姿态,可是嘴上还是不肯就那么简单饶过他:
“哎，我看哪，以后出门，真得拿跟绳子把你栓在裤带上。”
他热出一头薄汗,我取过一边的折扇展开，扇起的风微微带动他垂在两鬓的发丝，再加上一脸的病容，竟透出些许“病西施”的韵味来，于是忍不住调侃他：
“不然啊，就怕哪个不长眼的，把你当做女人掳了去做压寨夫人，到时候后悔可都来不及了。”
“行了,我错了还不成么。吉祥在我耳朵跟前碎碎念了一上午，好不容易才送走那个罗嗦的人，又来了你这个牙尖嘴利的丫头拿话毒我。好歹我也算半个病人，受了那么大的惊吓，你就让我舒坦一会吧！”
说罢，摆出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来，逗得我直笑：
“我看多来几次也不为过！任性的要命，也不知是谁惯出来的。罢了，我也不念你了,省得把你念出毛病来,爷那边我没法交代。这件事情我们谁都没敢告诉他呢。被您这一惊吓，咱们谁也没胆子去永和县了。一群老弱病残的，真怕走到半路就给人劫了去。对了，公子，昨儿个是什么情况？能给我说说么？”
“啊，真是冤枉。”他一开头就喊冤：“昨天我买完东西就准备回来的，谁知看到一个很象我多年不见的老友的人，激动之下也没顾得多想就追了过去。谁知道集市上人太多，我跟着跟着就跟丢了，不知怎的就绕到了一个小巷子里，随后莫名其妙就被人敲了脑袋，醒来后就躺在家里的床上了。知道救我的人是谁么?”
“我问了，人家没说，蒙了张脸。看身形只晓得是一名年轻男子。”
撇了撇嘴,想着从此可能就再见不到那双眼睛了，心底里莫名其妙的就升起些许失落来。
“哦？如今还有这样淡薄名利的人。如果能寻得，必得真心衷心感谢一番，但他既然不愿多说，想来也是个低调的人。”他摇头谓叹，扼腕之情溢于言表。
“似乎也不是。”我说出自己心里的揣测：
“他送你回来的时候，只用动作告诉我你是被人劫了，我猜想他可能是个哑巴吧。”
“哦？”他脸上闪过一抹讶异，随即又露出一脸惋惜的神色：“哎，天妒英才。”
随后又闲扯了几句，等到用过晚膳后，我就回屋休息了。
………………
又过了几天，余兰亭身子也好多了。今天一早就收到席慕容让人捎来的信,说是知道了余兰亭出事的事情,在信中他并没多讲什么,只说等两天后看他回来怎么收拾我们。寥寥几字,让我跟吉祥惊得大热天里直冒冷汗。
余兰亭看完信之后,第一个反映就是拽着我们上街。开玩笑,席慕容这个人,越是生气,就越表现得云淡风清,然后折腾人的手腕也越是毒辣,被禁足那是一定的了!所以赶紧趁他回来之前,找到他的朋友,以后就算被禁足了,还可以有朋友过来闲聊,不至于过的太痛苦。
想像着席慕容回来后的生活，我跟吉祥一致认可了他伟大的提议。不过我们也不敢乱跑，那些小巷子之类的地方自然是不敢走了，于是去了离家不远的，本县最好的一个茶楼。
一进门，我就塞了些钱在那小二手里，关照他找个安静的，视野好的厢房。那小二也是个聪明人，恭敬地将我们引上了最顶楼，进了这茶楼唯一一个，据说视野最好的包厢。
小二服务的质量跟打赏的银两是成正比的——包厢装修的分外雅致，最重要的是视野果然如他所说一般的好，只需单单靠在栏杆前，就可以便览城里东西南北四方的大小风光——反正也是出来散心兼寻人，坐在这里看也是一样的。
我们要了上等的铁观音，那小二出去后不久。一个茶艺师傅便进了门来，她年纪很轻的样子，着一身简单的青色泡茶工装，衬出明眸皓齿；一个发髻简单挽与脑后，看上去清爽利落，如盛夏时节里偶然看到的一眼泉水，让人浮躁的心瞬间平和了下来，甚至会感觉到有丝丝凉爽的清风扶面而来。
她对我们行了个礼，随后就跪坐在我们面前，将带来的茶具一行摆开，对着我们展示她的茶艺，动作熟练优美，让观者及其赏心悦目。
我跟吉祥看得目不转睛，余兰亭则是把玩着手上的折扇，一脸招牌笑容，时不时还微微露出赞许的目光。不多时，那师傅将泡好的茶送到我们面前，微笑着请我们品尝。
余兰亭取过茶杯看了一眼，随即点头称赞：
“茶汤颜色清透，色泽浅淡匀润，甚是诱人，还没尝呢，光用看的就知口感极佳！”
将手中茶杯送至鼻尖附近，微眯着眼轻嗅，又赞：
“闻香，高雅,含蓄,清幽的兰香非常明显,具有阴柔性,渗透力强！”
品一口：“茶汤口感较有亲和力,茶汤回韵十足,令人印象极深。真是好茶！好手艺！”
“这是安溪的上等铁观音，当季新茶。泡茶的水是雪山的雪水，那水是店家特地不远万里从雪山顶取来的最上等、最洁净无污染的冰雪化成的，由于运送雪水花费巨大，所以这小小一壶茶，也包含了不少的心思。公子是懂茶的人，今天这茶也算是觅得知音了。”
那姑娘一番话说得人打心眼里欢喜．于是打了赏，那姑娘道谢之后便出去了，留得我们主仆三人在厢房内看景、品茶。
“哎，快看那边！”吉祥似发现了新大陆，一下跳起来直指不远处：
见有热闹看，我也急忙窜了过去，余兰亭则只需要转个身子——
只见对面房屋上一玄衣男子，正急速往城外方向飞奔而去，有时候碰到房屋隔断去路，脚尖轻点，向前飞跃而去，顺带一个一百八十度的空中翻跃，身轻如燕，安稳落地后又马不停蹄的象前跑去，一晃眼的功夫就将那姑娘甩开了老远的距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引得观望的人群发出一阵叫好声来！
那姑娘眼见那男子仅一个翻身，就将她甩出了老远；一急之下提脚挑起一块瓦片就踢，直朝男子后腚破空而去。电光火石的瞬间，那男子背后长了眼似的一个腾空飞跃，那瓦片从他身下擦过，因为惯性直撞到了对面的墙上，“砰”一声，碎成数片。
“韩墨离，你给我站住！”那女子一声娇斥，声音清脆悦耳似黄鹂，她拿剑的手紧握，任谁都看得出她此刻内心绝对如狂风暴雨一般！
“韩墨离？”我们主仆三人随着下面的人群同时爆发出一声惊呼！面面相看。如此说来，那一身红衣的姑娘，想必就是莫染，莫姑娘了吧！嗬！江湖话题人物的真身现身于此！连原本淡定看好戏的余兰亭也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同我们一起瞪大了眼睛朝那边张望了去。此时，人类的八卦心里彻底暴露无余。
只见那韩墨离极度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停下欲离去的脚步，转过身来一脸无奈地面对莫染。
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面如冠玉，一双桃花眼的眼角微微翘起，果然是一表人才。
我心中猛烈一震，不禁倒退了一大步！那双眼睛我不久前我刚见过，那面容还残留着我五年前的记忆:那个黑衣人就是韩墨离，而韩墨离就是大石头！想到他的爹娘就是姓韩,自己从小又习惯叫他大石头,连他的本名也不记得了,还亏得自己被他那么真心对待,不由得狠狠责怪自己的死没良心。
“韩墨离，你这样算什么？还是个男人吗!”开头一番话火星味十足：
“我就这么不招你待见吗？难道我长的不够美，还是身家背景配不上你？你既然无意娶我为什么还要上台打擂？在我喜欢上你之后却给我如此难堪！这样很好玩吗？想证明自己的武功有多了不起？想证明自己是个大英雄？你这个混蛋！”
少女原本清脆的嗓音变得暗哑，似是要哭了一般。那模样惹人怜惜，众人见状纷纷指责韩墨离的薄情寡性。
“莫姑娘，关于打擂实在是一场误会！对不起……”少年一脸窘迫；众人的指责叫他很是难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刺耳，随后又克制住，紧紧抓住手中的剑，似要捏碎一般。半晌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拒绝我，是不是因为你有喜欢的人了？”
“喜欢的人？”韩墨离垂下了头，似在沉思，明明是很简单的问题，他却久久做不出解答，最后，才抬起头，一脸茫然的说：
“我……我也不知道……”
“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尝试着接受我？”明明已经残破不堪，却还舍不下那最后的一丝期盼：
“给我一个机会,公平一点好吗?”
四周一片安静，全世界的吵杂声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了，因这个不顾一切的女子，为了爱而低到尘埃中的女子。
韩墨离被震住了，他望着她，脸上闪过一抹恍惚，嘴唇无意识的轻轻开合，似在轻念着什么。众人听不见，而那莫姑娘却听见了，身形猛一摇晃，却又固执的站住；象一棵对抗着飓风的小树，叫人心痛。莫染无言望着他，眼中蕴涵的最后一丝期盼化为了珍珠，滚滚而下。悲伤绝望得叫众人仿佛能听到什么东西正在碎裂的声音。
他猛然回过神来，对着莫姑娘一抱拳：
“对不起，莫姑娘，真的对不起。你别再追我了，你也追不上！”
随后，脚一点地，在屋顶上几个纵横，瞬间就不见了人影。独留那莫姑娘一人孤零零立与房上，似雕塑一般：
“韩墨离！我不会放弃的！我会跟着你到天涯海角，直到你接受我的那天！”
人生自是有情痴。众人唏嘘不已，为莫姑娘的痴情，也为韩墨离的。我们几个坐回了小几前，桌上的茶水早凉了，我喝在嘴里，很不是滋味。
“那莫染姑娘真是痴情。这么好的人,那韩公子不珍惜却执念于一个已死之人,真是怪人。”
吉祥为那莫姑娘不值。我听了，只能苦苦一笑。
“感情本就是勉强不来的。那莫姑娘痴情，那韩墨离何尝不也是？都是被老天捉弄的苦命人罢了。”余兰亭一声叹息，这一番话，似是说她，也似说自己：
“岁月如梭啊！我还记得第一次在沈家看到韩墨离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子，是个一旦认定了就死不回头的憨人。一晃眼就五年过去了,模样变好看了，本性却一点没变啊！还学了这一身好武艺。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这么说来，沈家的公子也来了这里啦？怎么没有瞧见呢？”
吉祥往栏杆那靠了靠，往那屋顶上张望了一圈，莫染姑娘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去了。
“我前些天说的故人。就是他们！”
“啪！”我手一抖，茶杯掉在了桌上，溅起的水花在我的衣襟处洇染出一片水渍。引来了两人的注目。
“手滑了，我去清理一下。”
出了门，我背靠着墙。心乱如麻：五年前，我诈死离开了都京城，来到了这个不知名的、极度偏远的小城。五年后，一场蝗灾又将我们给牵引到了一起。
如果他们发现我没有死，会做何感想？而余兰亭他们呢？万一我的身世暴露，我是不是又要面临下一次的流离失所？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襟，听到布料在我手中发出脆弱的声响。
好难受！冥冥中好像有一双名为“命运”的手扼住了我的咽喉，无论我怎么逃怎么挣扎，都逃脱不出它的掌控！它将我强硬的按在地上,逼迫着我按照它的意愿去生活,好像非要将我逼疯才会罢休一般！叫我无法逃脱，永、远、不、能！
好吧！既然无法逃脱,那么就迎接吧！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一盏清香凝舌底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