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清明暖

1、第 1 章

　　一、雍都双姝
　　雍都近日出了桩盛事。
　　李大学士家那位二公子，撺掇了一伙人，整出个雍都双姝评议大会。
　　据传，那位二公子，本也是个风月无边的主儿，自号尽欢居士，成日流连烟花之地，每每叫李大学士咬牙切齿、暴跳如雷。
　　可过去的一个月里，街市上全然不见了二公子的影儿，不少脂粉铺子本月的收益足足少了两成，街头巷尾都议论着二公子是否又被禁了足。
　　直至前几日，二公子现了行踪，言明中秋之日在月白楼议选雍都双姝。这便热闹了，大小商户炸了锅，三三两两往月白楼跑，这可是个露脸子的好时机。
　　消息传至将军府的时候，沈令仪正琢磨着该寻个什么由头拜会宁王府。听闻自己在候选之列，她一怔，李家小鬼又搞什么名堂？雍都双姝？她若中选，想是众人惧了她的名声，好赖一声“巾帼豪杰”她还承的住。只是，要与她比肩，单年岁相仿这一条，偌大的雍都也很难找出第二人吧。若是放在六七年前，倒确有一人，当的起一句“扫眉才子”，如今，怕是物是人非。
　　宁王府。
　　管事的前去通报，沈令仪被人引着往前厅去，愈发近了，她心中悬着的弦却无端紧绷起来。那人已等在前厅，身形消瘦，盈盈欲坠，与多年前一般模样。
　　“经年日久，故人……是否如旧？”沈令仪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哑。
　　“故人……自当如故，令仪姐姐……铮音回来了。”
　　令仪姐姐。她是铮音。
　　恍惚的沈令仪不可避免的想起许多过去，想起那些葱茏无惧的往事。幼时的沈令仪，尚不具沈老将军一身凌厉气势，却时常狐假虎威，仗着爷爷名头作弄旁人，偏她自小学了些拳脚，雍都大半世家孩童都在她手里头吃过亏。起初，沈老将军也会罚她跪跪祠堂抄抄佛经，后来，沈老将军发觉，他这个孙女犟得很，每回刚罚完，只会有更大的麻烦找上门，动过两回家法后，毕竟狠不下心，又随了她去，常命人跟着，没有大篓子，便睁一眼闭一眼，不再束着她。
　　沈氏与文氏交好，沈令仪大了文铮音岁余。沈令仪觉着文铮音实在不中用，走不了半里路就气喘吁吁，拉不开短工，上不了小马，就这文弱样，那小皇子怎么就爱看着她笑呢？
　　皇嗣单薄，先帝膝下仅一子穆清。穆清承了母亲柔妃的姣好样貌，举手投足全然天成的贵气，面对旁人时，总端着副冷若冰霜的面孔，沈令仪第一眼便觉着这娃娃不好欺负。仗势欺人也得会审时度势，她其实不爱惹麻烦，她只想找个合适的玩伴，好过总是一人自语。可世家的娃娃们，身后总跟了一溜一溜的人群，不许上树，不许下河，更不许出了府门。有时候，沈令仪急了些，手劲一重，娃娃们就哭将起来，她欺凌弱小的声名便逐渐在雍都城里传开了去。
　　算起来，文铮音还是第一个不曾在她眼前哭鼻子的世家孩子。沈令仪喜欢上树，沈老将军带她去文府走动时，她便常在树上打盹，往往醒来时看见树下的文铮音，睁大眼睛望着她，一副迷蒙样子。有一回，在文府用的晚膳，沈老将军见文铮音总怯生生瞧着沈令仪，寻思着孙女大约又闯了祸，沉了声问：“令仪，你欺负妹妹了？”沈令仪茫然的从饭碗里抬起头，嘴角尚沾着粒白米饭，还不及开口，六岁的文铮音却急急叫嚷：“没有，姐姐没有欺负铮音。”沈老将军见她容色坚决，好奇道：“哦？姐姐没有欺负你，那你怎么总盯着姐姐瞧？”沈令仪听明白了，满心悲怆，她不过大了文铮音那么一点点，她的爷爷，总以为她在外面欺负人，她也是个孩子啊。心有不忿的沈令仪凶狠的看向罪魁祸首。文铮音被她一吓，眼眶红了些，沈老将军扯过孙女，低斥了声，沈令仪才作罢不看她。文铮音朝着身边的爹爹靠过去，胆子略大了些，瓮声瓮气的说：“姐姐好厉害，会上树，铮音喜欢姐姐。”
　　沈令仪怔在当场，她是听错了吧。
　　那以后，沈令仪身后多了个小尾巴，翰林文学士嫡女，柔妃亲侄，皇子表姐，娇弱不堪的文铮音。
　　骗文铮音下水，是沈令仪此生最悔的事。她那时想，让文铮音吃些苦头，就不再老缠着她。可看着文铮音在水下渐渐没了动静，沈令仪慌了心神，急忙从河里捞起人，彼时的文铮音，手脚冰凉，气息微弱。沈老将军气疯了，老旧的铜鞭抽在女孩后背，皮开肉绽。沈令仪一声不吭，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迹，直挺挺地跪在文府外。太医、大夫们进进出出，无人有闲暇招呼她，她那时才知道，文家主母体弱，生产之时凶险万分，终是撒手人寰。文铮音有个孪生姐姐，才落地便没了声息，而文铮音先天心源有缺，药罐子里养了这么些年，身子骨才勉强牢实了些。沈令仪大约明白为什么文铮音总喜欢跟着自己了，她应当是羡慕极了她。
　　文铮音醒来的时候，沈令仪如释重负，弯了嘴角，一头栽倒在地。不知文铮音是如何对众人诉说，从她醒来后，此事就翻了篇，再没有人来责怪她。
　　文铮音身子不好，不宜大动，极爱读书。沈令仪自觉对她不起，几年间四处搜罗各色孤本，送与她，盼着她能舒展眉眼。官家女眷常有些风雅别致的诗词小会，文铮音去过几回，扫眉才子便颇具声名。